深蓝 全本

深蓝

分类:其他类型 作者:岩浆乌鸦 字数:2万字 标签:深蓝,岩浆乌鸦 更新:2023-06-30 06: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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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里雅的街道需要一场暴雨好好洗刷,弗洛里安想,所幸的是,那场暴雨已经不远了。

自他所在的庄园向远处的山丘看去,一个名为西里雅大纺织厂的巨人正匍匐在大地上。工人们拉着车将原材料源源不断地喂进这巨人的嘴里,而在纺织车间的女工和织机则是它咀嚼的牙齿和蠕动的食道。在它背后,一叠叠加工好的布料正在被搬上马车,再过几天,它们就会出现在维埃南各地的染坊里,当地的流行时尚会决定这些布料最终的样貌——缀有贝壳纽扣的衬衣、有蕾丝花边的罩裙或是一条领带、头巾。

然而这一切都与纺织厂的工人们无关,他们要的是面包和牛奶,还有在一整日的工作之后舒舒服服洗个澡的权力。

在大纺织厂的背后,阴云如聚。这头黑色的巨兽缓慢而坚定地爬过山丘,迈向了西里雅——再过不久,这里会迎来一场暴雨,让这座城市改头换面。

桌上的信盖着来自维埃南君主的火漆印,内容简短,其中一句无疑表明君主已经得知他来到此地:“……希望我亲爱的宫廷乐师长在西里雅找到他想要的……”这原本是一趟为了联络西里雅地区反对派的秘密出行,现下看来,君主多半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陛下即使远在高卢战场……”西里雅总督举起酒杯,在空中绕了绕,他今天已经喝了不少,这让他有些口无遮拦起来:“依旧……手眼通天,哈。”他的尼亚斯口音让这句玩笑话显得越发嘲讽。

弗洛里安也举起酒杯——只是和总督先生轻轻碰杯罢了,他并不喜欢这人见风使舵的性格。“天佑君主,先生。”

“哈尔……哈尔施塔的酒,呃……还是比不上吕萨吕斯!”总督并没有意识到这位“宫廷使者”和其他先前那些人的区别,在他眼里,来自维埃南的使者似乎都是如此的呆板严肃——眼前这一位更甚。

“是啊,希望陛下的高卢之行能把吕萨吕斯也归入维埃南的版图。”弗洛里安敷衍道。

远处的乌云已经翻越了山丘,在这个庞然大物的衬托下,大纺织厂也变得有些不堪。城市的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只剩下了巡查的士兵和几个运货的商人,连广场上卖唱的艺人也缩进了酒馆里,尽管他们并没有几个钱来消费。

“维埃南的凯撒……名声在外呀!”总督敲敲桌子,句句跑调地唱起那首维埃南人的小曲,直到弗洛里安披着披风经过他身边,他才注意到外披上的蓝白菱格的家族徽章——巴弗利亚家族。

总督先生的酒一下醒了大半:“先生,你……您……呃……”

弗洛里安·冯·巴弗利亚——维埃南的宫廷乐师长微笑着整理着袖口:“先生?”

“我的意思是……阁下。”总督结结巴巴。

“那就请你准备马车吧,先生。”弗洛里安说,“我要去一趟大纺织厂。”

“现在?”总督看向窗外的乌云。

“现在。”弗洛里安说,他看向了更为遥远的地方。

对于尼亚斯少年赛拉诺来说,这样阴沉的、暴雨将临的日子总会让他想起尼亚斯战败的那个下午——这消息是由一队逃亡的商人带来的,瘟疫一般迅速地蔓延在了整个坎培城。

即使坎培只是一个依靠林业艰难发展的小城市,但地处于维埃南和尼亚斯交界地带,很快便受到了西里雅战役的牵连。

十一岁的赛拉诺原本只是去林地里捡些浆果,却被人从背后袭击——之后发生的事和这里大多数人经历过的大同小异,他被塞进囚笼,在饥饿、寒冷和害怕中被带去市场隐秘的角落,西里雅大纺织厂新上任的总管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他和另外十几个尼亚斯人,女人被拉去纺织机前,而男人则被安排去搬运货物——至于他这样的“用来凑数的”,则成了总督身边的“杂工”。

他曾经逃跑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十二岁时,他失去了三天的食物,第二次在十四岁,他得到了一顿毒打——以及另外的、他不愿意回想的折磨。

自那之后,他就变得“听话”——变得麻木起来。来拜访总管的人们总会看见一个沉默且瘦弱的影子,在提起这个“乖巧的好仆人”时,总管会抚摸着他的脊背,像一条恶毒的蛇似得吐出一些让他难堪的句子,然后和来访者一同恶劣地笑起来,这么践踏一个孩子的自尊让他们得到了奇怪的快乐似得。

因此,在那个维埃南人走进来之后,赛拉诺只是把这当做总管又一次羞辱他的日常罢了。

纺织厂的总管还在和原材料供应商进行一场你来我往的酒桌游戏,维埃南人也并没有报上任何名号,只是给出了“弗洛里安”这个常见的名字,所以赛拉诺通报给总管有客人来访后,不出意外地得到了“让他等等”这样无礼的答复。

赛拉诺只好先为这位装束考究的客人倒上热茶,而后拘束地站在一边:“您还有什么吩咐,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弗洛里安端着茶碟问。

赛拉诺舔了舔嘴唇——他还从未被任何一个来访的客人问过名字,因此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权力回答这个问题。

弗洛里安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放松,孩子,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我没有其他意思。”他示意赛拉诺走近些,而当他想要安抚似得拍拍这孩子的脊背时,尼亚斯少年看起来更为紧张且尴尬了。

“我叫赛拉诺,先生。”在犹豫许久之后,少年回答道。

“你是西里雅本地人?——我的意思是……尼亚斯人?”

“我来自坎培,先生。”赛拉诺这次回答得很快,即便他的维埃南语说得并不好——他担心这位访客先生再做出什么出格举动。

“尼亚斯的林地,”弗洛里安呷了一口热茶,“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的父母在这里做工?”

“洛伦佐总管将我买下来。”赛拉诺选了一个简短的说辞来把过去五年经历的诸多苦难一笔带过。

弗洛里安动作一顿——他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当少年语气平淡地将这件事说出来之后,他忽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怜悯感——也许是因为少年阴柔的面貌,以及那对深蓝色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件珍贵又易碎的装饰品,而自己方才的一不小心,已经将这美丽的装饰品击打出了一条裂痕。

“洛伦佐先生对你怎么样?”他问,但答案已经先一步出现在他心里:这孩子的衣物虽然精致,但细看就能发现并不合身,过于宽大的袖口和领口下隐匿着淤青和另外的痕迹。而且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那孩子肉眼可见地绷直了肌肉。

“很好,先生。”在长久的沉默后,赛拉诺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洛伦佐总管为我们提供了食物和住所,还有御寒的衣物……”

过于乖巧和听话的孩子,弗洛里安想,而先前那种怜悯和同情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另外的、世俗的情感——这种性格也许能够为己所用,他想,维埃南宫廷需要另外一个能够牵制住君主的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然而对于宫廷乐师长来说,这个人最好又是能够被自己掌控的——那些贵族和他们的后代会为了利益而随时变更立场,因此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他也许只能向外寻求。

他打断了赛拉诺的句子:“好吧……你可以为我唱支歌吗?我是名乐师,而你的声音很适合我正在创作的歌剧里的某个角色。”

“我并没有学习过音乐……”赛拉诺低声回答。

维埃南是被誉为音乐之国的国度,是欧罗巴大陆上唯一一个能够利用音乐驱动法术的国家,他自然不敢在一个维埃南乐师面前轻易歌唱——关于维埃南的音乐法术的恐怖传闻他已经听得够多的了。

虽然他曾经在坎培的中央教堂唱诗班呆过一段时间,但他并不认为这些更注重内容而非音律的圣歌能够取悦维埃南人。

弗洛里安再一次他唤来身边,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指,上面还留存着没完全长好的微小伤口,以及因为重新生长而颜色稍浅的旧伤疤。

“你的声音很好听,”弗洛里安的语调十分温和,这让赛拉诺不由地动摇了几分,手指上的温度也让他贪恋起来,“这也许说明你对音乐很有天赋呢?试试看,随便什么样的歌都可以。”

赛拉诺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会客室的方向,洛伦佐总管还在那里与供应商高谈阔论。他又转向弗洛里安,在对上维埃南人琥珀色的眼睛时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一样向后缩了缩——他没想到这样一位有身份的人会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用比方才更小的声音说:“请您不要向洛伦佐先生提起这件事。”

“当然。”弗洛里安捏了捏他的手指。

赛拉诺就简单地唱了一小节赞美咏唱,由于压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干瘪,但足够弗洛里安判断他的声乐基础——对于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的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优秀。

他站起身来,过于怯懦的少年又急着想要向后退却,所以弗洛里安拉住了他的手:“不,别担心,你做得很好。”他拉着少年的手轻轻在自己心口点了点,然后略略欠身,用嘴唇贴上那些手指:“请允许我以此表示欣赏和赞美。”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吻手礼,赛拉诺却飞快地将手抽了出来,颤抖着退了几步:“不……谢谢,谢谢您……我……”他不安地揉搓着手指,就好像上面沾染了什么污秽一般。

他好像相当排斥这样的肢体接触。弗洛里安想,于是他举起双手:“抱歉,如果这让你反感的话……”

“不,我很抱歉,请您原谅我的失礼……”赛拉诺说,声音抖得厉害,他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过往经历的种种又让他极度厌恶这种……触碰。眩晕和反胃的感觉不断地攻击着他,而另一个声音则告诉他:老实点,否则会有更严苛的惩罚。

“没关系,孩子。”弗洛里安说,他缓慢地放下双手,“该道歉的是我——我只是想说,你很有天赋……我想,我应该和总管先生谈谈。”

“那么就请谈吧,弗洛里昂——弗洛林?”洛伦佐出现的时机好像有些过于巧合了,他还叼着没有燃尽的烟卷,大摇大摆地推开了赛拉诺和弗洛里安,翘着腿坐在了椅子上。“您似乎对这个尼亚斯人相当感兴趣?很不幸,他现在还是我的‘仆人’。”

在他重音强调的那个单词上,赛拉诺明显地打了个寒颤,而洛伦佐则对这个反应显得非常满意,他拍了拍大腿:“过来。”

“您恐怕误会了什么。”弗洛里安说——他先前去拜访西里雅总督时,对方也是如此趾高气昂,直到他亮出了巴弗利亚的徽章,但现在他并不打算过早地利用这个便利。

他看着少年浑身颤抖地走过去,那双深蓝色的眼睛让他想起他的第一次狩猎——一只幼小的羱羊,身上还有柔软的胎毛,它的脖子被射中,但并未一击毙命,当他带着猎犬追过去时它依旧在挣扎,在猎犬扑上去撕开它的喉管前,它看向了年轻的弗洛里安——就像赛拉诺看向他一样。两个不同时空的不同物种竟然惊人地相似起来。

洛伦佐笑了起来——一种让人联想到爬行动物的冰冷微笑,“您不妨直说,毕竟我也是个生意人,更喜欢明码标价的交易。”他指了指另一张椅子,示意弗洛里安可以坐在那个位置。

“再好不过了。”弗洛里安依旧站在原地,他换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西里雅的总督告诉我,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在仰仗您的纺织厂,所以我想我应该先来这里看看。”

“以什么身份,先生?”

“也许您可以称我为投资商。”弗洛里安说,他看向洛伦佐——还有赛拉诺,而后者则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了地面上。

“我可不缺什么投资人。”洛伦佐掸了掸烟灰,“也许您得换一个身份了。”

“您需要什么样的身份呢,总管先生?”

洛伦佐又笑了起来,“您如果足够关注维埃南和尼亚斯的动向,就知道对于西里雅人来说最需要的是一个固定且足够有力的国王——维埃南的凯撒也许符合‘足够有力’,但他现在可是在高卢战场等着分一杯羹呢。”

“或许我正是为此而来。”弗洛里安轻描淡写道,“作为维埃南的宫廷乐师长,我也许有权力与您讨论这个问题?”

“维埃南的。”洛伦佐重复道,他眯了眯眼,推开赛拉诺,而后者一个踉跄撞在了桌角上,“为这位‘维埃南的乐师长’端些水果来——您还是坐下吧,先生。”

弗洛里安依旧站着,他听到雷声轰鸣,随后便是瓢泼大雨。“维埃南的,而不是凯撒的。”他说,从衣兜中取出那枚徽章,重新别好:“或者说,巴弗利亚家族的代言人。”

洛伦佐站起身来,他沉默了几秒,将椅子推给弗洛里安:“不,还是请坐下吧,先生。”

雨已经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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