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奶奶去了(2 / 2)

“你几时谈了男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

“认识很久了,这几天刚定下来。”

我问道:“这么突然?”

玉珠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我无奈地说:“我知道!”

老板娘问道:“你们这两个鬼丫头,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玉珠指着我说:“她没干,我干了。”

她表哥走过来说:“阿珠,一整天不见你人,一回来就在这里闲聊呢,去帮我接仔。”

玉珠笑嘻嘻骑单车出去,老板娘问道:“阿珠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

“她说她有男朋友,没听她表哥说呢。”

“我刚来不久,不知道。”

老板娘张大嘴巴说:“不会是他吧?”

“是谁?”

“张文。”

“谁是张文?”

“她表哥的友仔,每次来都开玩笑说要玉珠做他的小老婆,行为很不检点,之前也在这里帮着看店送货,后来出去开厨具店,听说发达了,开了四个门面,老婆一直在家里,生了一儿一女。”

“他有老婆,阿珠还愿意跟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玉珠的家庭条件不好,给点小钱,哄你两哄,玉珠单纯,就把持不住了。”

我在心里说:“可怜的玉珠!”……

吃过晚饭,老板娘回家给她儿子辅导作业,让我有事打她电话,玉珠接孩子回来,又来串门。

我问她:“送花的人是谁?”

玉珠说:“是我表哥的朋友。”

我心下一惊,问道:“他是不是有老婆?”

“老婆在老家!”

“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是想气气胜华!”

“何必呢?你不要作践自己。”

“我就是要气他,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这样对我!”玉珠的眼泪又来了。

“你要气他,可以另外找人,何必找一个有老婆孩子的?”

“他找的不也是一个老女人吗?满身赘肉,也不觉得恶心!”

“我说不过你,算了!”

“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会小心应付,不给自己吃亏。”她笑了笑

,回去了。

过得一段时间,黄强的门面正式开张了,主要经营和田玉,瑞丽翡翠,我请了一天的假去帮忙。雅致的门面里高朋满座,谈笑风生,茶香四溢,令人沉醉。小梅以女主的身份招待每一位来宾,黄强的朋友都说他有福气,找了个漂亮能干又贤惠的女友,但我看得出,小梅没有真正放下之前的那个人,她的笑容里带有一丝苦涩。晚上结束营业,我们一起回家,小梅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自己,她对着镜子苦笑一声,紧接着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我问她:“今天大好的日子,你怎么反而不开心了?”

小梅说:“看来我以后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奇怪地问道:“怎么回事?”

“我割腕住院的时候,他一个朋友的老婆就是我的主治医生,事情没过多久,她应该还记得,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很怪异。”

“啊!就是后面来的俩夫妻?”

“对,不知道她会不会多嘴告诉黄强。”

“应该不会吧?事情都过去了。”

“你没见吗?我跟她握手,她爱搭不理的。”

“唉!一个外人,没有必要那么多事吧?”

“外人?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黄强对他们可是大哥大嫂的叫,亲热得很呢!”

“应该不至于,俗语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是医生,有文化的人,不会做这种缺德事。”

“说不说以后就知道了,若是黄强嫌弃我,我也没有必要厚着脸皮让他怜惜。”

“是,不应该在一棵树上吊死。”

“妹妹,我只要有你这样的知心朋友就足够了。”

这句话令我十分感动,“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墙上的钟已经敲响十二下,我们洗漱一番,上床安寝。

第二天清早,小梅继续化着精致的淡妆去花鸟市场,我继续去楼下上班,忙碌了一天,收入颇丰。晚饭时,老板娘说要加菜庆祝,在青岛啤酒店摆了一桌,邀请玉珠与她表哥一起过去。阿珠不仅去了,还带了张文。原来张文是福建人,老家在鼓浪屿,他四十岁左右年纪,留着中分头,五官看得过去,中等身材,穿着一件圆领T恤,一条牛仔裤。他能说会道,油嘴滑舌,见到女人眼睛就发绿。一边嘴里说着粗俗淫秽的话语,一边用眼瞟着端盘子来来往往的女服务员。说实在的,我对张文很反感,我不知道玉珠着了什么魔,竟然恋起了他,仅仅是因为要报复胜华么?或许是前一世的缘分所致吧,总之说不清道不明。自从她与张文确定关系,再也不去胜华所在的娱乐场所了。

酒过三巡,张文借着微醉,对女服务员进行语言调戏,叫她们“宝贝乖乖”,老板娘以玩笑似的口吻说:“阿文,你这么做对得起我们玉珠吗?”

张文忙楼过阿珠说:“姐姐,你放心好了,我对阿珠是真心诚意的,对陌路的女人仅仅逢场作戏,开开玩笑罢了。”

玉珠说:“阿文很爱开玩笑的,我们不必当真。”

张文嘿嘿地笑了,继续喝他的酒,玉珠没有笑,她表哥也没有笑。过一会,张文的电话响了,有人约他打麻将,他擦了擦嘴巴,拉着玉珠走了,留下我们三个人叹气。她表哥说:“阿文是个朝三暮四的人,我说死阿珠不听,以后有苦自己吃。”

老板娘也说:“我们也很担心她!”

她表哥对我说:“阿多,你作为她的好朋友,帮我看着她点,她出了什么事,就怕她父母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我答应着说:“我会慢慢说她的。”……

晚上,我睡在美容院里,玉珠半夜才回来,她表哥一家已经入睡,门店里乌漆麻黑的。阿珠不好叫门,因见我店里亮着灯,便过来借宿。

我问她:“这么晚才回来?”

玉珠说:“打完麻将,我们去游邕江了,那里有蒙古包出租。”

我的心咯噔一下,脸色大变。

阿珠说:“其实他已经跟他妻子分居十年了,我要跟他在一起,他答应,他会照顾我一辈子的,明年,我想生个娃,说好了,户口入我这边,跟我姓。”

我说:“你真傻!”

玉珠说:“之前我对胜华一往情深,他竟然忍心背叛我,我要找对自己好的人,你怎么说我傻?”

“你敢保证张文会对你好一辈子吗?”

“婚姻就是赌博,谁都不保证将来会怎样,哪天过上好日子,哪天就是天堂,过一天算一天,没有那张纸,又怎样?”

看她这么痴迷不悟,我无话可说。那一刻,我的心很忧虑,很沉重,一个是小梅,一个是玉珠,她们都是我的知心朋友,我真的很担忧她们的未来。

幸好,小梅那段时间回来都是面带笑容,眼睛也有神了,有时候甚至与黄强煲电话粥到半夜三更,第二天,照样精神满满去开店。于是,我对她的心略略放下了,把精力投入工作中。偶尔老板娘不在时,玉珠会过来跟我闲话,每次都夸张文对她好,体贴入微,出手阔绰,带她去泡温泉,带她去看电影……。自从那天的聚餐,我知道张文是个怎样的人,我唯有苦笑,劝玉珠不要把整个身心投入那份感情里,免得以后难以自拔,奈何玉珠对我的劝告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有时候张文出差去外地,玉珠竟然茶不思饭不想,没多久,居然搬到张文家里住了,说,“没有他在身边,睡不着!”

她时常约我去张文的店里吃海鲜,我想我已皈依佛门,应少吃众生肉,便找各种借口不去。

一天,父亲打来电话,说奶奶病重,要我回家尽孝。老板娘很善解人意,立马批了长假,让我回去陪伴奶奶走过最后的日子。赵奶奶也赠送了我一张陀罗尼经被,一包金刚明沙,说这两样佛宝对亡人很有益。我带着佛家的宝贝,悲悲戚戚地踏上回家的列车。

回到家中,院子里已停放着奶奶的棺木,她也已被抬到客厅的正中间了。她的下巴已严重脱落,两条门牙卡在下嘴皮上,嘴里塞满变馊了的饭渣,双眼紧闭,一边手握着几枚铜钱,一边手紧紧抓着稻谷,火柴,红线,整个人变得很僵硬。

“奶奶!奶奶!”我在心里痛苦地呼唤,我多么想她还能站起来,拄着拐杖带我去放牛,带我去打柴,带我去摘桑叶回来喂蚕,带我去河里捞虾……奈何奈何,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喉咙里发出“嗑…嗑…嗑…”的声音。

大姑妈,二姑妈,三姑妈,四姑姑,爸爸,妈妈,哥哥都守在奶奶的旁边,地上摆满了席子被褥,一家人盘坐在地上,神情都很凝重。她也许知道我回来,竟然慢慢睁开了双眼,众人都啧啧称奇,说她已经一个星期不睁眼了。我在母亲的指导下,给奶奶喂饭喂水,眼泪滴滴答答地滴在碗里。

“这样也好,就让我最敬爱的祖母饮着我的泪水上路吧!”

我如是想着,眼泪流的更凶猛了,说是泪如泉涌,一点不为过。

第二天,奶奶老样子,第三天,奶奶还是老样子,我眉头紧锁,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胸口如同被压了一块千斤之石在上面,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最敬爱的祖母,她要离我而去了,我怎能不伤悲呢?那一刻,我真恨我自己,恨自己无能,不能令我的奶奶过上好日子。唯一令我欣慰的是,她的身上穿着我给她买的衣服,那套衣服是我在路边摊买回来的,刚花了23元,面料不错,花色也不错,记得我把衣服递给她的时候,她开心得像个孩子,逢人就说她的小孙女给她买新衣服了!大姑,二姑家离得远,就留在我家守候;小姑三姑则自家娘家两头跑,一天不下三五回,头发乱了,脸颊脏了,也没空理。左邻右舍也有人陆续来探望,嘴里说着令人暖心的话。过了一个星期的一个晚上,我与父亲在守夜,我挨着沙发睡着了,突然,奶奶出现了,她拄着拐杖,对我说:“阿小,你带回来的两样东西可以通过阴间的任何一扇门,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带去。”

我惊醒过来,汗淋夹背,伸手摸了摸我的包,向着奶奶重重的点头。我走过去,摸了摸她僵硬的手,很冰,那一夜,我一直不舍得合眼,就这样一直握着她的手到天明。心里想着她昨晚能给我托梦,莫非真的要去了?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碎了,我还没能给奶奶过上好日子呢,我怎么能舍得她走?!果然,九点钟左右,母亲正想给奶奶喂水,不想她老人家翻了翻白眼,永远的去了!一家人哭成一团!左邻右舍都来了,有的去大礼堂帮买回阴间开路用的祭品,有的帮忙煮饭菜。几个叔伯合力把奶奶的遗体抬进棺木里,我大胆地走去给奶奶撒了金刚明沙,盖了陀罗尼经被,在心里暗暗说道:“奶奶,上西方极乐世界,离苦得乐去吧!”兰姑家的叔公用锤子把棺材钉紧,说:“阴安阳泰!”

六个道公带着他们谋生的家伙来了,在院子里围着棺材吹吹打打敲敲。两个族里的弟兄在棺材的两头绑着两根粗大的白绳,又有四个族人用两根长长的木棍一挑,在众人的哀声中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抬到山上去了,——那里已经有族人事先挖好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长形大坑。几个人稳稳地把棺材放下去,接着,一铲一铲地埋土,坟头坟尾烧香,祭酒,点炮,焚烧遗物,道公又喃了一段经文,葬礼结束。众人四散。人的一生,到了最后:一身衣物,几块木板,几把土,仅此而已!

若说对任何一个人只能做盖棺定论,我家的奶奶有功有过,的确,她的嘴巴太厉害,骂鸡骂鸭,骂猪骂狗,骂牛骂人……

然对我来说,她也是一个勤俭节约,吃苦耐劳,持家有道的人。不论如何,我作为她的第三代,不应该讲她半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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