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小梅(1 / 2)

我回过头来一看,呵!原来是小梅!她的脸色很苍白,精神很憔悴。

我惊讶道:“小梅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家就在附近,我出来走走,散散心,你去哪里?”

“我送覃姐去坐火车,她的店面转让了,她回娘家带孩子。”

小梅拉着我的手说:“不急,去我家坐坐吧,我家就我一个人!”

原来小梅的家在火车站附近的老面粉厂的宿舍楼里,一楼是商铺,二至五楼是员工宿舍。小梅的父母都是面粉厂的工人,早已过世,她是独女。平日除了上下班,就是宅在家里追电视剧,偶尔去朋友家串串门,日子过得很简单。她把我带上了四楼,长长的一条走廊,左右两边一共住着十户人家,她的家在最左边的尽头,一共两间。推开门,一张一米八的实木大床占去了大半空间,旁边一个梳妆台。梳妆台旁一个高高长长的衣柜挡了半边窗,床对面一个实木电视柜,上面一个二十四寸的创维牌电视机。电视机旁摆着一个花瓶,上面插着康乃馨。地面上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电饭煲。阳光从半边窗户透进来,屋里甚是亮堂。左边一个小房间,没有窗户,放一些杂物,还有一张一米的小床。

“真漂亮!”我赞叹道。

小梅苦笑着:“谈不上,只求有个窝!”

我问道:“平时你一个人住这里?”

小梅说:“父母过世以后,姑姑回来陪我一段日子,很快也回广州去了,她家里也离不开她。”

“一个人,觉得寂寞吗?”

小梅摇摇头:“以前觉得,现在不觉得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

我们半躺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在海边踏浪,小梅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从床头拿了卷筒纸给她,她擦干了眼泪,说:“我怎么还会想起他?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我说:“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一定的时间!”

小梅说:“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我说:“你不是傻,是太单纯,太善良!”

小梅苦笑着:“我不觉得,都说不相欠就不相见,我不仅见了他,还爱上了他,还被他骗得身无分文,现在还放不下他,你说我会是一个善良的人么?”

“是,你绝对是!是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找不到他的人,我也会诅咒他,就像覃姐诅咒她的婆家。”

小梅说:“我想是不是上一辈子欠他的,就释怀了!”

我说:“所以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呵!”小梅又是一声苦笑,“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赞美我!实在是受宠若惊!”

“我是实事求是!”

“唉!”小梅一声叹息。

我们继续看电视。

很快,天暗下来了,小梅起来说:“我们煮饭吃。”

我笑问:“厨房在哪里?”

“你跟我来!”

我们出门去,在斜对面有一扇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左右两面墙砌着长长的灶台,一边灶台放着三个煤气灶,一边放着两个,都是单炉,上面都一口锅。灶旁边都放着砧板,上面放着一把或两把菜刀,砧板的上方都钉着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没有门的碗柜。灶台下面放着煤气罐,菜盆,菜篮,垃圾桶。里面的墙角有一个水龙头,从地面砌起来三块砖,围成一个小四方形,准确来说,是一个公用的没有隔板的卫生间。

我问道:“你平时就在这里煮饭菜?”

“不单单我,还有其他四户人家,旁边也有一个这样的屋子,也是五户人家公用的厨房卫生间。”

指了指最靠近水龙头的一个煤气灶说:“这是我家的灶!”我看了那个灶,擦洗得真干净,砧板上放着两袋菜: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装着一把菜心,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装着四个西红柿,五个鸡蛋。我从灶台下拿了菜盆在水龙头里打水,坐在那里摘菜心。小梅把西红柿切好,又从碗柜里拿了一个大碗打了五个鸡蛋,用筷子打均匀,把鸡蛋壳丢进垃圾桶里。

我把菜摘完,正要洗,小梅说:“你先出去,我要上厕所解手。”

我笑问道:“平时有人在这里怎么办?”

小梅说:“平时只能憋着,憋到没人为止。”

我出去,把门关紧,小梅从门缝里说:“你就在这里帮我守门!”

解完手,她放我进去,我问道:“你刚才怕啥?”

小梅吞吞吐吐道:“没……没怕什么。”

小梅把菜炒好,我们一人一碗端进去,放在梳妆台上。我又走去碗柜里拿了两双筷子,两个碗进来,小梅把电饭煲拿过来——里面有中午的剩饭,装好了饭,我们就坐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吃完了饭,天已经全黑了,马路上亮起了灯,我们去厨房洗碗,厨房里有两个人在炒菜,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他们有说有笑的,互相尝对方碗里的菜。一个老阿姨提着一颗卷筒青进来了,黑着脸说:“这个老无赖,平时不舍得充煤气,老来我这里蹭!”

那女人问道:“谁总是蹭你的煤气?”

老阿姨说:“还有谁,除了老韩,还有谁这么没脸没皮的?”

那男人说:“呵,原来是他?见怪不怪了!我没米下锅那阵子,他还嬉皮笑脸的让我请他喝酒!平日见我把菜煮熟了端进家里,就笑嘻嘻拿他的碗过来蹭吃蹭喝,没完没了,害我叫苦连天!”

那女人说:“我也实在看不惯他,没见过那么厚脸皮的!”

老阿姨说:“哼!你没见吗?他经常去你那里蹭吃蹭喝,他的姐姐也带着他的外甥女经常来他家蹭吃蹭喝,真是一报还一报!他还有脸跟我诉苦,说他姐姐母女俩脸皮厚,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感召来的!”……

我们洗完了碗进来,我说:“我今晚还得回我姐姐的店里,好远的路。”

小梅挽留道:“别回去了,就在这里陪我一段日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好的,我刚好没地方去,求之不得。”

她从旁边的小房间拿了两个水桶去打水进来,把热得快放进桶里烧,水烧热了,提一桶到厨房里,

叫我进去洗澡。她把门关紧,在门口一直守着,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一个男人说话了:“梅梅,你在守谁?”

小梅没好气地应他:“守谁关你屁事?守我妹妹!”

那个男人说:“你几时有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小梅说:“你真啰嗦!”

“呵呵呵呵,是你朋友吧,介绍我认识?”

小梅说:“你做梦!”

又听见开门声,一年老的妇人说:“老韩,大家都是一个厂里的,又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何必这么不正经?”

那男人说:“我只是说把她朋友介绍我认识,我几时不正经了,你老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正经了?”

年老妇人说道:“你的那点破事谁不知道?个个都怕你!”

一声关门声,没人说话了。我洗完澡出来,小梅也提着水桶进厨房,这回,轮到我为她守门口了。那个男人又来了,四十岁左右年纪,穿着一件有破洞的T恤,一条肥大的睡裤,脚下踏着一双黑色的人字拖,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哦!原来是这样的一个美眉,怪道小梅要守在门口呢!”

我对他狠狠瞪眼,他又笑嘻嘻地说:“哇,好凶!”走回去,关门进去了。

一会,小梅出来,对我悄声说:“这是我们厂里的一个败类,以后你不用理他,见他也不用跟他打招呼!我们大家都讨厌他,你没听见大家都说他的不好吗?”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他老婆不管管吗?”

“哼!他哪有老婆?有哪个女人愿意跟这样的窝囊废混日子?他是我们厂里的保安,一个月的工资刚好够两餐,早年谈了一个,不到一个月就吹了!”

一面说,一面拉我进屋。

我们躺在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起来洗漱时,看见门框上多了一道门帘,拉过来刚好把门缝遮住,小梅笑了:“一定是柴叔做的,昨晚柴婶央求他做的。”

我问道:“谁是柴婶?”

“昨晚出来训话的!”

“那我知道了,这社会好人真多。”

小梅点头道:“是。”

回到房中,我问道:“我们今天没节目,就在家里看电视?”

小梅说:“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我摇头:“我朋友也少,也不大认得路。”

小梅把手往上一指:“我们去楼上,上面有我的菜地。”

她拉我上楼顶,果然有三块用砖头围起来的菜地:一个长方形,种了一半生菜,一半芥菜;一个正方形,种了扁菜,香菜,葱花,红薯菜;一个圆形,种了大白菜,中间还有一棵杨桃树,已经长了半人高了。旁边好多塑料桶,两个废弃的长形浴盆,下雨天用来存水的。周围十几个花盆,种了三角梅,满天星,太阳花,红玫瑰,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品种。旁边摆着两个矮凳子。

我们坐在凳子上。

“这是你家的菜地?”我问道。

“是,是我爸爸当年从郊外运土回来砌起来的菜地,我平常上下班,不出去玩时,就在这里坐上半天!”

“闹中取静,真幸福!”

“后来认识那个人,我也经常带他上来,这些花是他种的!”

“你们也曾经有个美好难忘的时光。”

小梅抹了一把眼泪:“那又怎样,我宁可从来没有过,这样我就不会生不如死。”她看着手腕上的刀痕,恶狠狠地说。

“过去的,就放下吧!”

小梅咬牙切齿道:“有时候放下了,有时候又提起来,反反复复,没完没了,不知何时是个头。”

“也难怪你!”

“你不要笑,有时候我真想把他的花盆全部砸了,砸得它个稀巴烂!”

我笑着:“别这样,这些花是无辜的,你看,它们长得多美?!”

“花期一过,也就那样,几片可怜的绿叶子!”

“它们总有询丽多彩的时刻,单凭这点,应该保留,等到来年开花,再细细欣赏。”

“你说的很有道理,有些时候放不下对他的恨,所以我说,我不是个善良的人。”

“人无完人,我也有很差的一面。”

“比如呢?”

“我嘴巴太厉害,爱骂人,小时候还偷过别人的东西,顶撞父母,不爱劳动,不敬师长,贪小便宜,心胸狭隘,爱记仇!”

“呵呵,没见过有人这么敢说自己的!”

“我要忏悔!”

“看来我得跟你学学。”

“不要学我,学我太差。”

“哦,我知道跟谁学了!”

“谁?”

小梅拉我走到围墙边,地上用红色的粉笔写着三行字:

普天之下,无我不爱之人;普天之下,无我不信之人;普天之下;无我不谅之人。

我赞叹道:“好博大的胸襟,是谁写的?”

“五楼上的赵奶奶,七八十岁了。”

“她是佛门弟子?”

“你说对了,她一生未婚,专门念佛,之前是我们厂里的,后来退休了,去五明佛学院进修了几年。”

“是个高人,她现在在哪里?”

“在家,她平时话很少,不争不抢,人也随随和。”

“我们去见见她?”

小梅点头。

五楼的格局,跟四楼的一模一样,我们敲开了右手边最尽头

的一扇门,敲了许久,没人应,隔壁邻舍出来说赵奶奶的一个同修往生,她去参加助念了。我们只得又上楼,闲坐一会,割了扁菜下来炒鸡蛋过中午。一连几天,我们都过这样的日子,偶尔上楼浇浇花,在菜地里除除草,偶尔逛逛夜市,偶尔吃吃烧烤,偶尔躺在床上看看电视,偶尔笑一笑,偶尔哭一哭。五楼的赵奶奶回来了,我们也下去过一两次,她倒很随和,鹤发童颜,精神抖擞,吃全素,自己包素饺子,满满地放在冰箱的速冻层里。我们一去,她都煮上一锅素饺子,里面放着木耳,香菇,粉丝,胡萝卜,马蹄,味道确实很鲜美。吃完饺子,要我们跟她一起念佛。还说我缘分已到,让我在观音菩萨座下做皈依,给我取了法号:赤诚措居士;说小梅缘分未到,要过几年。小梅对我说:“你是个有善根福德的人。”

不知为何,我一念佛,就打哈欠,有时候甚至涕泪交加,呕吐不止,头痛欲裂,赵奶奶说这是消除业障的表现,让我一定要坚持。

一个晚上,小梅的电话响了,一个男士打来的,请我们吃晚饭。小梅赶紧对镜梳妆打扮起来,也叫我穿得利索点。我们下楼时,他的车已经在楼下了,车灯不停闪着光。原来他早在思贤路心雨亭酒吧订了一个包厢,二话不说拉我们到那里,直接上二楼进了包间。我们面对面坐着,在暗黄暗黄的灯光下,小梅显得很妩媚,她穿着一件精致的晚礼服,一头秀发拉得很直,垂在肩上,一张鹅蛋脸,擦着腮红,再配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秀气的鼻子,樱桃一样的嘴唇,真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她的朋友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的业务员,叫黄强,他西装革领,头发黑得发亮,1.75米的身材,国字脸,浓眉大眼,鼻如悬胆,唇方口正,对人很有礼貌。小梅简单地介绍我们认识,让黄强跟她一起叫我妹妹,让我叫他黄哥哥。他对她莞尔一笑,把菜单轻放在她面前:“想吃什么,随便点。”

小梅很客气,她微微一笑,单单点了一份菜心,一份炸鹌鹑,便把菜单推给了我,我也点了一份酒鬼花生,一份红薯焗排骨。黄强说:“你们真客气,总想帮我省钱!”拿过菜谱,又点了三样:油炸腰果,手撕鱿鱼,盐焗鸭下巴,还有一瓶老人头。服务生上完了菜,把三个高脚酒杯放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面前。黄强很殷勤地为我们斟酒:

“这么美好的夜晚,有两位美女陪我一起度过,真是太幸福了!

这几年来,公司在珠海那边开发新项目,我一直忙着出差,很少回深圳,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漂亮!我现在想着我不出去了,独在异乡为异客,还是自己家乡好!”

小梅道:“你能回来,我真高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漂亮的外表随着岁月的流失,很快也会衰老的。”

黄强道:“你总是那么的谦虚,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小梅说:“不是谦虚,人身本来就是一个假体,用了几十年,也会坏掉的。”

黄强看着我笑道:“小妹妹,你看你姐姐真会说话。”

我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黄强轻笑一声,他举起了酒杯,我们也举起了酒杯,黄强说:“我一口干,你们随意!”

他真的一口喝干了,我们仅喝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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