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老婆婆（2 / 2）
那老婆婆也想进来，却被涵涵姑姑拦住了，问道：
“不是还没到月底吗？你就跑来，是什么意思？你得说清楚！”
老婆婆难为情道：
“这个，唔……媳妇……你弟弟他们说既然我把大的宅基地给你们，以后就由你们替我养老送终了，他们不会再管我了。”
涵涵姑姑道：
“哪有这等事？前年你住院，医药费全部是我们出，弟弟家不出钱也就罢了，还不出力。那块地本来就属于我们的，那年说好的，他们家拿那块靠近他门口的一亩二分地，我们家拿那块大的宅基地，你这个月在他家，下个月在我家，如此轮流赡养直到百年，已经定好的事情，说变卦就变卦，是何道理？”
老婆婆道：
“只因那个菜地修了公路占去一半，种不得东西了，所以他们觉得不公平。”
涵涵姑姑道：
“觉得不公平那也是政府的事，厉害你去找国家拿赔偿，关我们家什么事？你今晚还得回他们家，三十号晚上吃过晚饭再来，你不来，我亲自去接你来。”
老婆婆哭着道：
“当年我给你带孩子，一把屎一把尿，现在你儿女大了，我也老了，你们就这样对我！……”
涵涵姑姑抬高嗓音道：
“我们怎么对你了，轮到我们家养你时，我们也是好吃好喝的侍候你，哪一点亏待了你？你也不是帮弟弟家带孩子吗？你不去找他们说？专欺负老实人，柿子专挑软的捏！”说着，也哭了起来。
涵涵姑丈也回来了，对他母亲大吼道：
“我们对你怎么了？你在我家的时候那天亏待了你？你每次来我家不是胖着回去的？回到老二那里又瘦着回来了！你再不走，我们还要打你咧！”
那老婆婆失声痛哭，说道：
“你们这样对待我，小心招报应！”说着，艰难地挪着瘦小的身子离开了。
那姑丈进来，满脸堆笑，说要留我们吃饭。涵涵急忙说还要晚自修，拉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我们一路狂跑，引得街上的人纷纷看过来，跑得累了，停在路边的一棵龙眼树下喘气。
“真丢人，刚才真丢人”，涵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多多，你不会怨我吧？”
“怎么会呢”，我喘着粗气，道：“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涵涵说：“我真担心那个老婆婆！”
我说：“我也是！”
“但也只能爱莫能助了”，涵涵依然喘着气继续说：“早知道还不如不来呢！”
我说：“别说了，咱们回学校吧！”
涵涵点头，于是，我们手挽手走回宿舍，躺在我的床上休息。我眯着眼睛，却辗转反侧，心情有些低落。涵涵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她正呆呆地看着屋顶上的瓦片。
我问她：“你怎么不睡？难道不困吗？”
“我睡不着”，涵涵说：“我以为我姑姑是个好人，但是她不是，刚才这件事，使我重新认识了她。”
我笑道：“你还在想这件事？”
“对”，涵涵坐起来很认真地说：“我姑姑对我奶奶很好，她一回我家，就给我奶奶塞钱，还下地帮我奶奶干活，我们全村人都说我奶奶养个好女儿，是个很有孝心的人。”
我说：“也许你奶奶是她的亲娘，她婆婆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婆母，所以区别对待。”
“唉”！涵涵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丈夫的妈妈不是跟自己的妈妈一样吗？为什么会区别对待呢！一个老人家，住你那里，能吃多少？能用多少？再怎么着也不会把你吃穷吧？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说对了！”说着，说着，从新躺下来，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听得这话，我的心情愈加低落了：“为何世人都不能将心比心呢，难道自己就没有年老的时候吗？”
那些天，涵涵总是往外面跑，回来总是闷闷不乐的，我问她原因，她只是不答，我想是不是怕宿舍人多不好说话，就没再问了。有一天，姐妹们都不在，涵涵指着宿舍窗外的斑山跟我说：“多多，那边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木屋，里面还有人住呢！”
“房子有人住不奇怪，奇怪的是没人住的房子！”
“不是的，多多，我姑姑家在那里有两块菜地，我小时候也曾经去玩过，那是荒废很久的木房子，听我姑姑说以前那里是有鱼塘的，木房子是钓鱼人的休息地。后来，池塘做了农田，就没人钓鱼了。我前几天去了那里，竟然摆着锅碗瓢盆。”
“会不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暂时住那里？”
涵涵说：“我怀疑是我姑姑的婆婆去那里住了。”
我笑着说：“怎么会，你怎么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
“怎么不会，我这几天到我姑姑家，没见她婆婆，而她的小叔家上个月底肯定已经把婆婆赶出来了。”
“那她会去哪？”我问道。
“那两块菜地靠近水源，我姑姑隔天隔天就要到那里淋菜，一家人的青菜都在那两块菜地里。”
我说：“所以你怀疑她的婆婆住在那里，然后在你姑姑淋菜的时候发现她，把她接回家？”
“嗯！”
“等有时间我们去看看吧！”
“这个星期的作业太多，下个周五我们再去！”
到了那天，下了课，涵涵给我一个眼神，便拉着我的手走了。我们一起出了校门，走过学校的菜地，又过了一条小溪，过了十来条田埂，爬了半个小时的山，
“还有多远？”我问。
“快了”，涵涵指着前面的一棵槐树说：
“过了那棵树，走一段路，再过一座木桥，就到了。”
我挽着她的手道：“那我们加紧步伐！”
涵涵点头，速度快了一倍。很快，我们就走过了那棵老槐树，又很快的，又走过那座木桥，木板在我们的脚下咿呀咿呀地作响。
自从涵涵跟我说起那个小木屋，我就在心里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地描述它：
美丽的小木屋门前种满了美丽可爱的鲜花。
小木屋的客厅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带着木香气的名贵家具。
小木屋的厨房里，一个年轻的妇人满面笑容，正然烹饪着美味的佳肴。
小木屋里还有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她每天每天在怡然自得地坐在摇摇椅上享受天伦之乐，子孝孙贤，乐其融融。
这是我心理想中的小木屋，美丽的小木屋，可爱的小木屋！等我老了，我也要有这样的一间小木屋，坐在门前看看花，弄弄草，晒晒太阳，喝喝茶！
突然，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哀嚎，紧接着，一阵哀乐响起来，瞬间把我的思绪打断了。我们向前方看去，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屋前围着一群人，我的心凉了半载：“这可不是我理想中的小木屋呵！”
“什么情况，怎么那么多人？”涵涵问道。
“先不要过去”，我劝涵涵说，“这里看不清楚，我们往高一点看！”
我拉着涵涵的手往山坡上走，蹲在一棵稔子树后面往下看，有几个壮汉抬着一个木架出来，上面盖着一层白布。一个木匠在那里叮叮当当的做棺材。涵涵的姑丈跪在地上哭天喊地，捶胸顿足，嘴里说道：“娘啊，我可怜的娘啊，就算儿子说话重了一些，你也不应该这样寻死啊，养育之恩不曾报答，留下儿子怎么活啊？呜呜呜……。”
另一个男子也哭着喊道：“呜呜呜呜……，娘啊，那天晚上你说要去大哥家，不用我跟着，不用我操心，你怎么就来到这里一根烂绳结束了自己啊，娘啊，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呜呜呜呜呜！”说完，也拿拳头捶胸口。
涵涵姑姑也跪在那里大哭道：“娘啊，我的亲亲娘啊，你为儿女操碎了心，你的恩情，我永远记在心，终使日子不好过，你也不能寻死啊！呜呜呜呜呜……。”
另一个妇人也哭道：“娘啊，说好下个月我会去接你回来，我笼子里的鸡儿也大了，鸭儿也长了，水潭里的鱼儿也肥了，呜呜呜呜呜，说好了，我要好好孝敬你到百年，你怎么就这样匆匆去了呀！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涵涵也哭了起来：“老婆婆死了，我们还不曾去看看她，她就死了，早知道，当初我就给她多买点包子，多买点烧饼！”
我流着泪，拍了拍涵涵的肩膀，宽慰道：“婆婆知道你有这份心，泉下也知足了。”
“这样也好，”涵涵擦了一把眼泪，突然改口说，
“这样也就解脱了，不用担心儿子不孝，儿媳不贤了，生死只不过是一个轮回罢了，活着未必比死的好！”
呵！涵涵这句话，使我愕然了很久，我不禁后退了几步，这么小小的年纪，怎么就把生死看得这如此透彻呢？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下边，一个黑呦黑呦的男人往天上大把大把地撒纸钱，唢呐声，锣鼓声，送葬的歌声奏响起来，鞭炮声也响了起来，一片乌烟瘴气。一副小小的棺材被四个壮汉抬着，在众人的悲戚声中，一步一摇往山下去了，那个小木屋也被众人一把火烧毁了。
我们擦干了眼泪，一步一步走下山坡，走得很吃力。其实，小木屋周围的景色很美，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心情再下去了！到得山脚下，有几个中老年妇女瞧这边走来，其中一个说：
“这覃老大的媳妇真会演戏，这里明明是她的菜地，有人告诉她，她家奶奶住在这里，她故意不来，让她婆婆看不到她，白白老了一地的芥兰，韭菜，白菜，红薯菜……。”
另一个说：
“覃老二的媳妇也不是个善茬，她养的大把鸡鸭，都挑去卖了，不舍得孝敬老娘一只半只，怪不得那么瘦呢！”
“可不是么？七老八十的人，还爬那么高去上吊，你看得有多绝望？！”
“唉，他们在众人面前说得好，演得悲悲戚戚的，回到家说不定庆祝一番呢！”
“不至于吧？好歹还是自己亲娘呢！”
“难说，覃老二媳妇自打进门起，从来不叫她一声妈，明里暗里叫她老不死！”
另外一个走在后面的追上来说道：“你们都别说了，小心有人听见告诉她，那俩妯娌吵架的本领我们可比不上。”
那两个说：
“对！对！对！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别人家的事碍着咱们什么？！”……
我们回到校门口，涵涵问，
“你明天回家吗？”
“我回！我要回去看看爸爸妈妈，还有奶奶！”
“我也回吧，我本来不想回，还是回吧，我的奶妈也老了。”我们相视一笑，继续往校园里走。
恰巧班长雅婷从商店里出来，手里提着一袋矿泉水，一袋菠萝包，问道：“你们两个还在这里？”
“我们明天才回去！”我们说道。
“那就跟我去操场吧，我们班的男同学正和六班的男同学打篮球呢，跟我去做拉拉队，给他们鼓鼓劲，别让他们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