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老婆婆(1 / 2)

校园里的生活,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教室、宿舍、饭堂、池塘,似陀螺一般不停不停地转动。作业一波接着一波,上一节课的内容半生不熟,下一节课又要开始学习新的知识了。有同学说:“恨不得马上升到初三,领得毕业证,自由飞翔。”

确实,我也不止一次有这样的想法了!还把这念头告诉了海军,海军说:“我也不是学霸,也有压力,但还得坚持,为了一口气!”

我问道:“你为谁争口气?”

海军说:“为我自己!”

我说:“你慢慢争吧,我想退出!”

海军说:“别傻,现在不读书,你能做什么?”

我说:“按自己的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

海军说:“留下来吧好同学,就当陪我们,你出去以后,我们就不能经常见面了,那么多好姐妹,好哥们,你舍得?”

“我成绩那么差,在这里拉低全班的平均分,我觉得很罪过!”

海军很坚定地说:“大不了我给你补课,我的作业给你抄!”他又看了我一眼,“这总行了吧?”我看着他的眼神,默默无语,低下头去,一时间,我感到跟羞愧!

我虽然不忍抄他的作业,但还是很感动,退学的事情,也不再敢提及了。每到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一响,我还是一如既往,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因为我心里时时刻刻记挂着我的亲人。虽然很累,然看着父亲的状况逐渐好转,我也欣慰了。

那个学期,海军同学明里暗里给了我不少帮助,我的成绩也突飞猛进,总分排在全班第十三名,这已经是奇迹了,他向我投来欣慰的目光。宿舍的姐妹们也纷纷拿着自己的周末饭票加菜,都往我的饭碗里夹,嘴里说着祝福的话语,连隔壁宿舍平时不跟我说话的金华也跟我好了!

我们情同手足,一起打饭,一起洗衣服,一起做作业……。我不由得惊叹:平凡的生活有着不平凡的友谊,这样的时光应该好好珍惜,我感觉我的心如一朵莲花一样盛开了。

时光荏苒,很快升到初中二年级,教室从一楼搬到了二楼,比以前又清净了。宿舍也搬到了四十八号。开学的第一天,班上少了很多人,数了数,少了二十五个!我的心又悲凉起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最多不超过十五岁,不读书,能去哪里呢?我们宿舍的人也只有十个了。

灵儿不来了,美静跟她要好,写了好几封信给她,也不见回音。玉杰在家务农,久不久见她与脚有残疾的母亲挑着一担青菜在镇上的农贸市场摆临时摊。方玲去了市里给她姨婆家做保姆,照顾小孙女,管吃管住,月薪两百元。她打了几次电话回来,诉说寄人篱下、与人为奴的日子太煎熬,每次挂电话都是哭得稀里哗啦的,说她日夜怀念校园里的美好时光。婉霞去了深圳,她的父母都在那里谋生,父亲做保安,需要三班倒;母亲做厨房阿姨,一天要做十五个小时;她在他们出租房下面一间小发廊里当学徒,劣质的洗发水把她的手腐蚀得到处开花,一道一道的裂口,横七竖八,错中复杂,有的竟然还流血。

当初我的姐姐又有什么样的经历呢?听姐姐说那个花店只有五个平米,月租却要一千元。平日拉一条电线出去,插个电磁炉在门口外炒菜,碰上下雨天的,开个电饭煲把水烧开放点青菜就解决了。老板看在亲戚的情份上,在附近的纺织厂宿舍里每人租了一个床位,厕所在外面是公用的。这是社会最底层人的生活,是大多数人无可奈何的选择!

一天正午,我在宿舍对面的小山坡上晒被子,金华走上来,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封信。我问道:“金华,你今天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金华坐在石凳上,欲言又止。我走过去,“怎么了?”

金华吞吞吐吐地说:“婉霞来信了!”

“哦,能告诉我吗?她都说了些什么?”

金华叹了口气:“不说也罢!”

“她过得不好?打工的日子太心酸?”

“是这样也就算了,她竟然……不知廉耻,做出这等事。”

我大吃一惊:“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你自己看看吧!”

我坐在金华旁边,展开了婉霞的来信:

金华:

好姐妹!见信好,现可好?非常想念你!

来深圳半年多了,这里是繁华大都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富人一掷千金,纸醉金迷,穷人节衣缩食,醉生梦死。而我也要在一个狭小如同老鼠洞的空间里看人脸色,以最贱的价格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这样的人生,有何意义?

身边的人,今天一条项链,明天一个手镯,后天一副耳环,大后天一个包包,大大后天坐着豪车,前往高档酒楼胡吃海喝……。她们都劝我:“人生短短几十年,要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说什么礼义廉耻,论什么道德情操,似你这般埋头苦干,永无闲时,着粗布麻衣,咽糟糠之食,还装什么清高?!”想想也不无道理。

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个本地人,老婆去年癌症死了,独生女早已嫁作人妇。他说一个人太寂寥,要跟我定三年合约,如合适,再续约。我若是答应,这几年来,是衣食不愁了!我母亲本来执意反对,说我丢了列祖列宗的脸面,骂了个狗血喷头,要跟我断绝关系。后来,我父亲开道闸杆时压中了人家的法拉利豪车,那车主啐了他满脸的唾液,还让我父亲从他的胯下爬过,叫他爷爷!当那老男人拿着如砖头一般厚重的一沓百元大钞甩到那个人脸上时,他才不敢狂妄了!我母亲见如此,也默认了,还让我用浑身解数去伺候他!

泪!

你莫怨我不要脸!其实,看着一张老脸在那里淫笑,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老人味时,我也曾经恶心想吐,胃里翻江倒海,可他既然是我的衣食父母,就是我的上帝,我也只能迎合他!……

我在异乡没有知心朋友,只能用这种方式跟你诉说,但愿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姐妹间共同的秘密。你有困难时,写信来告诉我,我帮你义不容辞!

婉霞泣泪!

某年/某月/某日。

我们的全身都在颤抖,两页的信纸已被泪水淋湿透,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了。金华咬牙切齿,骂着:“这个贱人!贱人!贱人!我恨她,要知道,她初一时跟男生说话还脸红呢!现在怎么会……。”她由于悲愤过度,胸脯一起一伏的,满脸通红,两串泪珠流了下来。同窗这么久,我第一次见她这么失态。

我沉默良久,劝道:“别骂了,她有她的苦衷,我姐姐当初也是辍学去打工,我知道其中的滋味,也怪富人不把穷人当人看。”

金华道:“你以为我愿意骂,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着,把她跟碗霞的合照掏出来,拿把小剪刀剪的稀巴烂,我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我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况她是碰上了棘手的事才不得已而为之!”

金华摇头道:“我不明白,跟着一个糟老头,她也不嫌脏?!”

我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说:“她是被社会的大染缸污染了,行尸走肉,不能自主,还谈什么嫌不嫌呢?把信烧了吧,给她留点面子,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金华道:“同窗一场,是要给她留些面子。”说着,进草丛中抓了一把干树叶出来点燃,把信掷进火堆里,烧尽了。我们没有下去午休,无精打采地坐在石凳上,心下在隐隐作痛。

金华继续抽泣着说:“那张照片,是我与她在镇上照的,我一直珍藏在我的笔记本里,平日里,我总是看着它流泪,想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们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玩,一起闹,是一对不像的双胞胎。我以为,我会跟她好一辈子,亲如姐妹,情同手足!”她用脚踩着破碎照片,低低地说。

“如今看来,是很难了!我不喜欢现在的她,哪怕穷,也要有骨气啊!”她继续愤愤地说。

我不语。

“我的心都要碎了!”她继续说道。

我把手搭在金华的肩膀上,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午休结束的闹铃已然响起。宿舍门口的走廊已有人在洗漱,美静看过来,问道:“你们不睡午觉,在上面干什么?”

我说:“上来晒被子,顺便晒太阳。”

小米说:“你不知道?自从金华跟多多和解后,她们无话不谈,肯定背着我们在上面说秘密!”

我笑道:“别乱猜,没有的事!”

金华搂着我的肩:“我们就说了,怎么着,下回喊你一起!”

小米说:“我不喜欢听秘密,不喜欢知道太多的事,我喜欢心里无事,简简单单,不想徒增烦恼!”

涵涵也走出来说:“有些时候你不想知道都不行,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怎么躲得过?”

小米说:“我是尽量躲,躲不过再说!”我们都笑了,下来洗漱一番,一起去教室。

过得几天一个傍晚,晚饭之后,小庆被士多店的老板娘叫去接电话,回来时也是闷闷不乐的把自己关在蚊帐里,姐妹们又七嘴八舌地追问起来。

小庆说:“是方玲打来的,她受委屈了,无处申冤,跟我哭了好久。”

美静问道:“她不是在她姨婆家吗?”

小庆说:“是又怎样,还不是受尽委屈!”

雅婷道:“她受了什么委屈?”

小庆说:“她正抱着孩子呢,她表嫂还让她去厨房帮忙,不小心被小孩的额头碰到灶台上,起了一个疱,她那个表嫂立马打了她两个耳光,她哭着跑出去,说今晚不回去了,去朋友家里过夜!”

小米说:“太恶毒了吧?这种亲戚不认也罢!”

雅婷说:“一种米养百种人,有些人确实不往来的好。”

姗姗说:“是我也打回去,怕啥?”

阿晴说:“我也这么认为,不能让别人看扁。”

涵涵说:“在亲戚家都这么不尽人意,也不知道婉霞在深圳怎样了,她有一次打电话来说老板娘嘴巴很苛刻,伙食堪比猪食,还时常无缘无故被克扣工资,有一次居然还给假钱,去银行时才发现的,马上被没收去了,她是欲哭无泪!”

几个都说:“但愿婉霞能找下家,过上好日子!”

听了这番话,我也欲哭无泪了,走过旁边的宿舍找金华,金华听了,叹了叹气,说:“我现在后悔我撕了那张照片了。”

我说:“你跟她情同姐妹,就像你说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理解你的心情。”

金华说:“多多,我求你,千万不要把婉霞的事情说出去!”

我说:“我晓得!”跟她摆摆手,独自上了小山坡,走在崎岖的小道上,心里起起伏伏的,想着:“这天底下,遭磨难的人真多,我身边的人十有八九都经历了不同的苦楚,那接下来,还会遇到谁呢?”我真的不敢想,明日不知明日事,人生皆乃无常事,过好眼前是关键。

很快到了星期三,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劳动课,打扫了校园里的主通道之后,班主任允许我们自由活动。同学们都各忙各的去了,我一个人去校门口的花圃旁转了转,看上节劳动课种下去的满天星怎样了,看着它们已经长出新叶子,便放了心。

回头走到假山鱼池处,弯下腰来观赏火红色的金鱼成群结队地在水中惬意地摇头摆尾。一条体型较大的游在最后面,它时不时探出头来吹上几个泡泡,我心生爱怜,不由得伸手去拍拍它的头,用我如绵的掌心来回磨搓它的背,嘴里说: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你怎么这样孤单,我们交个朋友,你道好么?”

我眼巴巴地等着鱼儿回应,想着最起码会用圆圆的嘴巴亲亲我,奈何它很害怕,滑溜溜的从我的手心底下溜走了!呵!我不懂鱼儿的世界,就像鱼儿不懂我的世界!

看完了金鱼,我看着时间还早,又走过教学楼的走廊上了几级台阶,穿过一排女生宿舍,进了桃花园里,在石墩上坐了一会子。桃园里的桃树也已经发了新枝,眼前一片青青绿绿,生机勃勃的景象,使我心旷神怡,忘却了以往的苦楚。

我游走在树与树之间,脚下的青青草地,软绵绵的,脚踝被草尖刺得有些发痒,草的温度暖暖的,从下到上,一直暖到我的心窝里。我双手握着树干,转起了圈圈。

一阵风吹来,带着花的香气。日头开始西匿,一派斜阳自云层里照谢下来,整个大地犹如铺了一层黄金,我感觉我已然生活在天上人间。校友们挂在树丫上的红带子,在香风中轻轻摆动,轻轻地划过我的额头,我的眼皮,我的脸颊,我的唇,我的双耳,我的下巴……就如同母亲的手一样柔和。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声的感叹:原来这个悲苦的世界,也充满了我们人类希望呵!

记得我刚来时,也约了班长雅婷在小商店买了一根红带子,写上自己的心愿,系在一棵只有一个丫的桃树上。我结束了转圈,四处寻找那棵树,奈何找不到了,想是我不经常来忘记了位置,或是那棵树已经长大了,改变了原来的样子。

我走出桃花园,去了离校门口不远的士多店里买了一大包恰恰牌瓜子,坐在门外的石椅上慢慢地嗑,顺手把瓜子壳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恰巧涵涵走出来,要我跟她去上街买东西,顺便去看看她的姑姑,我闲着没事,便去了。

涵涵的姑姑在镇上的正街开照相馆的,家境也还算殷实,有一儿一女,已经上高中了。我们去的时候,她家里没人,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坐在门口打盹,大门却是锁得严严实实的。涵涵说,那便是姑姑家的婆婆。

一条有裂痕的水泥路上,时不时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留下一条条长长的如蛇皮一般的轮胎印。前面那两户人家也没人出入,只有两条中华田园犬悠闲地趴在地上,眼睛半开半闭的,不时睁开眼睛看看眼前飞过的蚊虫,不时又起来摇摇尾巴,享用着摆在眼前的骨头粥。

我们坐下来,跟老婆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一直到傍晚六点,涵涵姑姑还没回来,我们该回学校了,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去。不想老婆婆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我肚子饿了,能不能帮我买个饼来充饥?”涵涵二话不说,去买了两个红豆包,两个芝麻饼回来。

那老婆婆见了,一把抢过去,狼吞虎咽起来,谁知吃得太急了,食物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老婆婆用手不停地捶着胸口。我把我手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她灌了几口水下去,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好了!连连说谢谢,还不停地说:“你们好人好报,好人好报!”

过一会,涵涵姑姑提着一尾草鱼和一只活蹦乱跳的青头鸭回来。见了我们,先是一笑,又看了看她的婆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撇撇嘴道:

“妈,今天刚刚二十七号,你怎么来了呀?不是还没轮到我们家吗?”

一面说,一面开门把我们迎进去,拿了凳子给我们坐下,又从冰箱里拿了水果出来洗净、切好放在我们面前。低着头往果片里插牙签,一边跟涵涵说:

“侄女,许久不来看姑姑,敢情是把姑姑给忘了,姑姑可是时常牵挂你呢!”

涵涵道:“哪能呢,我一直把姑姑当成亲娘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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