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有惊无险(1 / 2)

我回到学校,已经迟到了,老师问我为什么那么迟,我一语不发,看着我不同寻常的表情,也不好再问了。

下午放学,我回到宿舍,见所有人围作一团,纷纷议论我的事情。看着我进去,十号床的美静道:“多多,你妈妈来看你,你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一号床的小米也说:“对,看你这样,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

我坐下来说道:“谢谢姐妹们的关心,是我爸爸病了,我才这样忧虑。”

三号床的灵儿本来躺在床上看书,也探出头来说:“你还有爸爸,我爸爸在我三岁那年得病死了!”

八号床的阿晴说道:“我爸爸长年在外面打工,过年回来也拿不出钱来,还跟我妈妈拿烟酒钱,这样的爸爸等于没有!”

二号床的小庆说:“我爸爸倒不是这样,他在学校当老师,学校还准备让他当教导呢!”

四号床的涵涵也说:“别说了,你的爸爸都是好爸爸,我的爸爸好多年前去桂林,不回来了,听说另外有老婆孩子了!我妈妈天天哭,天天哭,眼睛都快瞎了!”

七号床的雅婷说:“我家倒没什么大事,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有时就是穷得难受!”

五号床的珊珊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的爸爸本来是煤矿工人,带着一家老小在矿区生活,有一次山崩,埋了好多人,我爸爸被一块石头砸中,头骨都碎了,昏迷了很久,现在成了植物人,煤矿领导补偿了一部分医药费,就把他辞退了,现在躺在床上,不认得人!”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我们也都哭了。小庆本来不哭的,也跟着哭了起来,个个都梨花带雨。很快,上课时间到了,我们都停止了哭泣,上学去。

那几天,我还是一如既往,上课老走神,一副行尸走肉。语文测验,我居然考了二十八分,全班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是刚从那马镇精神病医院出来不久的一个男生苏刘桂荫,他考得二十三点八分!老师百思不得其解,叫我去办公室谈话。同学们见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又纷纷议论开了。我心乱如麻,想着还不如当初退学,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姐姐。

好不容易挨到周五晚上,我回到家,见奶奶坐在厨房里煮饭,灶台上点着灯,见了我,示意我进去。我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进客厅,里面的八仙桌上也点了一盏灯,客厅太大,灯太小,很昏暗。墙壁上贴着父亲过年前在镇上买回来的年画:一副《花开富贵》,一副《年年有余》,一副《竹报平安》,一副《万马奔腾》两边贴着父亲亲手写的对联:

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念了一遍,又念一遍,心里想着:“即便家道如此艰难,父亲却对未来充满希望呵!”

父亲的恶疾会有康复的那一天吗?想起去年阿义队里的人说他最后的那几天被折腾得瘦骨嶙峋,却腹大如鼓,口吐脓血,活脱脱一个饿鬼道众生的模样,教人不忍直视!难道我的父亲也会???……这么胡思乱想一番之后,我的头更加痛了,脑子一团糟,加上晕车,加上疲惫,坐着坐着,竟然睡着了。我做起了梦,梦见父亲背着他的二胡,牵着我的小手,我们一起走在一条大路上,父亲笑着对我说:“阿小,阿小,爸爸带你去广东唱戏去……。”我竟然摇头晃脑的说起了梦话:

“花开富贵,年年有鱼,花开富贵,竹报平安,花开富贵,马到成功……”。

奶奶走进来,用手摇摇我的肩,“阿小,阿小,你在嚷嚷啥子呢?”我猛然惊醒过来,告诉奶奶,我做梦了。

奶奶叹了一口气,她的另一只手的托盘里放着一碗肉粥,一碗青菜,拉着我走进父亲的房间。父亲房里的灯稍微比客厅里的亮一些。

父亲躺在床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整个人都蜡黄了,脸颊深深地凹下去,头发也长了,像几根稻草一样贴在枕头上,身上盖着半旧的被子,蚊帐也破了几处了,用透明胶粘着。奶奶把蚊帐拉起来,推了推父亲,告诉他,“儿啊,阿小回来了!快醒醒!”

父亲微微睁开眼睛,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仍有笑意,他说,我一回来,他的病就好了一半了!连忙挣扎坐起来。我端起碗来,一口一口喂父亲吃粥,一碗小小的粥,竟吃了足足半个小时。

奶奶站在旁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父亲。看着父亲吃完了饭,奶奶出去拿牙膏牙刷进来,又静静地看着父亲刷完了牙。再出去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亲自给父亲洗脸,擦身,然后拿来一张矮凳子把水桶放到上面,给父亲洗脚。奶奶蹲在地下,替父亲一个脚趾头,一个脚趾头细细地搓,洗了脚趾洗脚背,洗了脚背洗脚踝,每一个部位都洗得那么的仔细,看样子是在打理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多么伟大的母爱呵!试问这世间还有比母亲更加伟大的人么?!

奶奶洗着,洗着,就唱起了歌,眼泪一大颗一大颗落下来,如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她儿子的脚背上。

父亲也哭了,他哽咽着说:“娘,儿子一定会好起来,绝不给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还要给您养老送终!”

我站在旁边,也哭了,其实,我早就想哭了,我是怕奶奶父亲难过,是以强忍泪水。窗外的风吹进来,灯火不停地摇曳着,快要熄灭了,却又重新站起来,反而比之前更亮了!

大门咿呀一声开了,母亲打着手电筒回来,我走了出去。她肩上扛着在深山老林里为父亲采回来的草药,满满当当的一蛇皮袋,重重地放在地上,袋子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母亲也差点往后跌倒了。她的头发上挂着几根老藤,脸上也是一层灰,衣袖,手套,裤脚,袜子,鞋子,全是泥。

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把草药分拣好,洗了三遍,放在瓦罐里煮了半个小时,拿着个碗倒了一碗茶色的药液出来,端进去坐在父亲的床边,一边吹凉一边喂药,一边说:

“她爸,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也说了一句:“爸爸,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奶奶也紧跟着说:“会好的,我们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着,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都对着爸爸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父亲看了看母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奶奶,也坚定地说:“有你们在,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家人相拥而泣。窗外的风再一次吹进来,是不是风神在为我们擦眼泪呢?!

那一夜,我含着眼泪睡着了,这样的悲苦,何时是个头?我的父亲会不会有不测?如果父亲不在了,我将会怎样?我的母亲呢?我的奶奶呢?哦!不!不!不!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也许这段时间我想得太多,我时常头痛欲裂,甚至想着休学,然放弃学业,对于我的父亲来讲,会不会是更致命的一击呢?!对他的病情会不会是雪上加霜?!刚想到这里,我又昏睡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父亲好一些,他居然能下床走路了,还能走去厨房自己熬药!莫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么?!奶奶走来看见,开心地笑了,母亲到了厨房,也流着眼泪笑了。我打着哈欠到了厨房,见父亲坐在那里拿着松果放进火堆里烧,也笑了。

母亲说:“刚调理了个把月,梁医生的药方确实见效!”

父亲说:“还好没住院,慢性病,西医比不过咱们中医!”

母亲直说:“是!是!是!”叮嘱我好好照顾父亲,拿了蛇皮袋又上山去了。我的心情略略放松,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周末很快结束,我只能去学校,一样的心事,一样的忧虑,整个人精神十分恍惚。我在教室无心学习,在宿舍无心聊天,把自己关在蚊帐里,愁眉不展。姐妹们生怕触到我的痛处,不敢在我面前多说一句话,只远远看着,目光充满关切。

雅婷看在眼里,撩开我的蚊帐进来说:“多多,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要看开些。”

我滴泪道:“可是,那是我爸爸呀,我看他那么痛苦,却不能替他分忧解劳!”

雅婷道:“之前我外婆也得这种病,是很痛苦,我理解你的心情。”

我说:“要是我爸爸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要随他去!”

雅婷道:“别说那傻话,未来的日子还长远呢,你看灵儿,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要往前看。”

灵儿也上来说:“是,多多,我三岁那年死了父亲,我妈妈躺在床上两个月才回魂,一个人耙田犁地,一个人承包全部农活,家里家外,千事万事,一个人操心,你说我们家不苦吗?我妈妈想把我过寄给我三叔,我不同意,再苦再累,还是自己的家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宿舍的姐妹们都说:“是!你要相信人定胜天,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我转头看过对面的斑山,悠悠道:“谢谢姐妹们,我懂了!”……

她们都笑了!

我很感慨,能有这样的友情!看着她们真挚的笑容,我感到她们都有一颗炽热的心!都说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带着使命的,我的使命还没结束呢,我怎能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周末刚结束,我又盼望着周末,一天一天的数日子,学习还是一团糟,作业交上去,发下来,常常是个大大红红的“阅”字!

转眼又到周末了,我再次回家,见父亲的精神又比之前好许多,我压在心头上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父亲说要亲自去平良村感谢梁医生,奶奶也刚好去放牛,可以同行一段路。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了,到了村尾岔路,奶奶一再叮嘱我们路上好好照顾父亲,便赶着她的牛与我们分别了。

我们仨继续赶路,走走停停,走了两个半钟头,终于到达平良村梁医生的诊所。一个简陋的诊室里,很多男女老少都坐着,有的在打点滴,有的在诊脉,有的是地里的活儿干完之后来聊天的,大家都在有说有笑的聊家常。

排在我们面前的有五个人,一个老人,由他儿子扶着坐在一条长凳子上,样子很痛苦,他儿子极其不耐烦,对他骂骂咧咧,旁边很多人听不下去,劝他住嘴,守口德,他才不骂了。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旁边,脸颊上的黄褐斑很明显,她已经有身孕了,却不小心发烧了,大热的天,身上披着一件大衣,还直打冷颤,露在外面的大肚子也跟着一上一下的,她时不时用手抚摸自己的肚子,时不时轻轻地拍一拍,嘴里说着:“乖宝宝,乖宝宝。”她面容憔悴,然又有一丝笑意。

一个年轻小伙子,手掌上缠着厚厚的白纱,说是被他家的牛踩到了。

一个小男孩被奶奶背在背上,不停地咳嗽,他奶奶说,下雨天在外面玩泥巴,打了几天针,今天好些了。

还有一个老者,大概七八十岁的样子,一头白花花的头发,一张松树皮一样的脸,时时挂着笑容,他穿着十分褴褛,坐在那里静静地听旁边人讲话。

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个老妇人,人人都叫她李阿婆。她说:“我养了三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本想着他们好过了,也让我过上好日子,不想一个比一个没良心,白眼狼,听老婆的教唆,不管我的死活,我省吃俭用,为他们建好了新房,他们却赶我去住老房子。一年半载的不见人影。”

另一个阿姆道:“话虽这么说,关键时刻他们还得管,倒是我,单单养了两个女儿,都远嫁了,我家没有后,我死了,才没人管呢。”

李阿婆说:“我家三个儿子,三妯娌,天天吵天天吵,大的说我偏心二的,二的说我偏心小的,小的反过来说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还是你两个女儿好,贴心,不争不吵。”

阿姆说:“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我羡慕你儿孙满堂!”

李阿婆说:“我羡慕清静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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