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悲苦(1 / 2)

回到家中,哥哥正想着与家里人分享他今天的劳动成果,因为他带回来一条鲫鱼、一条大头鱼、两条草鱼,还有用荷叶包着的六朵野生菌。

他把鱼桶放在院子里,进入客厅准备宣布,却见父亲、母亲、姐姐坐在一起,母亲在流眼泪,姐姐眼睛红红的,父亲在一旁唉声叹气的抽闷烟。

母亲手里拿着一张入学通知书,说:“她爸,就不能想办法让她再读书么?”

父亲道:“我能有啥办法,最小的马上读四年级,阿宁今年也升初三了,到处都用钱,我们家实在供不了三个孩子读书,若是供得了大的读高中,第二的读初中,那阿小只能回家。”

姐姐红着眼睛说:“父亲,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今年就不去了,我去朋友姐姐的花店学技术,供弟弟妹妹上学。”

父亲说:“丽丽,家里的情况,只能委屈你了!”

原来,姐姐考上了高中,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供她读书了,父母亲很自责,却无能为力。而姐姐也早已为自己想好退路,临近中考时,她便跟同学秀英说要是考不上高中,就不再复读了,就跟着她去她堂姐的花店里学插花。却不想姐姐考上了,秀英没考上。就在前几天,秀英来信,说这个月的十八号就要去城里了。

父亲红着眼睛道:“丽丽,就算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了!”

姐姐哭着跑回自己房里去了,我至今忘不了姐姐眼泪簌簌往下落的样子。每当回忆起,心中便很酸楚。

天很快就黑暗下来了,偌大的院子竟然没有一丝凉风,十分燥热。更可气的是,又停电了!父亲去点灯,却发现灯里没有油了,连装煤油的瓶子也已经空了!幸亏手电筒里的电池没有用尽,忙打开手电筒照明。在暗暗的光里,我看见了他的眼中有泪,可想而知,他的心是何等的苦楚呵!

晚饭时,姐姐不出来,母亲也草草吃了几口,就回房了。过后,奶奶端着一碗米饭敲了姐姐的门,说:“丽丽,开门啊,吃点东西吧,别饿坏了肚子!”

见姐姐不出声,又叫了一声。这回,姐姐终于出来开门了,满脸的泪痕。她在书桌上点了半根蜡烛,蜡烛旁边放着她写给秀英的回信。奶奶一切都明白了,眼泪马上就来了。她坐下来,用她的手帕替姐姐拭泪,意味深长地说:“孙女,奶奶老了,也无能为力供你读书了,希望你不要怨恨奶奶!”

姐姐说:“奶奶,你辛苦了一辈子,操心了父亲那一代,就不用操心我们这一代了!况且我也想通了,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去了城里,会照顾好自己的。”说着,埋头吃饭,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碗中。

过得几天,十七队里的五婶找上我家门来,她是有名的媒婆,一进来,就拉着我母亲去厨房里问寒问暖。我母亲对她没有好感,出于礼貌,也只能应付着。

五婶说:“嫂子,你家姐姐今年可毕业了?”

我母亲道:“是毕业了,只是家里困难,拿不出钱来供她再读书,过段时间就去市里投靠朋友,自食其力了。”

五婶道:“嗨,女孩子读再多书也没啥意思,不如找个好人家,早早结婚生个娃是正经!”

母亲不冷不热问道:“莫非,你有好人家介绍给我家丽丽?”

五婶说:“有,我们队里的彬哥家,你觉得如何?”

母亲问道:“阿彬家有两兄弟,你要说给谁?”

五婶说:“那还用问,当然是阿彬,他现在跟他叔叔在工地干,每个月少说也挣个两三千。”

母亲说:“阿彬就算了,他品行不好,这个我们村里都传遍了!”

五婶说:“谁没有犯错误的时候,浪子回头金不换,阿彬妈昨天刚找我,她说早相中了你家姐姐,要你家姐姐做她家大儿媳妇,阿彬也很乐意。”

我母亲说:“那么近,我家丽丽可能不同意的,她一心要去远一点。”

五婶说:“近才好,近一点知根知底,平常有事情,互相有个照应。”

母亲说:“五婶,谢谢你的好意,但阿彬是做过拦路抢劫的人,这个污点永远也洗不掉,我们家不会考虑的,更何况我家丽丽准备去城里学技术了,她的婚事不用你费心。感谢了。”

五婶大喊道:“城里?城里有什么好?不瞒你说,我家姑妈就嫁城里,一套一室一厅的大板危房,不足四十平米,挤了六口人:爷爷奶奶,姑妈姑父,两个孩子。两个老人睡客厅的沙发上,白天收起来,晚上铺开。唯一的房间用一道帘子隔开,做了两间,两个孩子上下铺,夫妻俩挤一铺一米的床。姑妈卖青菜,姑丈在菜市场做管理员,一个月挣六百块钱,想多吃块肉都难!那种日子,打死我也不过,还不如我们农村人过的快活!”

母亲摇手道:“别说了,总之,我们家丽丽不考虑阿彬,变成老姑娘都不考虑。”

五婶腾的一声站起来:“好吧,但我为了你家丽丽,跑了大半个村子,你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来你这里大半天,茶水也没见一杯,是何道理?”

母亲说:“抱歉,开水我还没有烧,我这屋子有啥你看得上的,就拿回去吧!”

五婶扫视一眼厨房,看见碗柜里放着前一天父亲去大礼堂买的两扎面条,便整个袋子提去了。出到门口回头来说:“你们现在爱理不理的,以后让你们高攀不起,走着瞧!”

父亲从客厅走出来,问道:“五婶跟你说啥来着,怎么生气着走了?”

母亲说:“她想来给丽丽做媒的!”

“唉,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天我去大礼堂,八队的阿轲开口跟我借钱,他那个有借无还的人,我怎肯借给他?就跟他说连我女儿想读书都没办法。当时旁边还站着几个人,谁的嘴巴传得这样快?”又问道,“她要介绍去谁家?”

“阿彬家。”

父亲摇头道:“那样的家庭,打死不考虑。”

“我也回绝了!”

“昨天我还听说她也找了二队的丹丹妈,丹丹妈也不同意,对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她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到处忽悠人,谁人理会这样的人,也只有阿彬妈跟她好,臭味相投。”

“她倒说阿彬改邪归正,现在跟他叔叔做工地。”

“不单是这些事情。”

“还有哪些事情?”

“村里人都知道阿彬太爷爷是恶霸,蛮横不讲理,得罪了他们族里很多人,他家太爷爷,死时很痛苦,埋到土里还被野狗扒坟。”

母亲说:“真是恶有恶报!”

父亲说:“我怎能让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母亲说:“是,还不如去城里学个手艺活,好歹也能自力更生!”……

我走进姐姐的房间,她正然看着她的《同学纪念册》。显然,告别校园,对她来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姐姐,她扎着一条马尾辫,穿着小学时期的校服,脚下踩着一双补了四次的拖鞋。她才十六半岁,却要离开双亲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寄人篱下!往后的日子,将怎么过呢?我的心如被针扎般的疼痛,却不知道该怎样去抚慰她。特别是五婶的到来,我觉得对她来讲是一种特别的侮辱!

“妹妹,你进来许久了,为什么不说话?”姐姐问道。

“姐姐,不如我不读书,你去读高中吧!”

“别说那傻话,姐姐是老大,要照顾弟弟妹妹的!”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别犯傻了,作为长姐,照顾弟弟妹妹天经地义,我义不容辞,你好好读书就是!”

“可是,我不想看着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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