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晚霞中的红蜻蜓（2 / 2）
下得山来，又翻了一座山，过了一座石拱桥，桥下有青青的溪流，时不时有拇指大小的鱼儿跳跃上来。桥上杨柳依依，柳带上有几只小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歌颂这美丽的大自然。阿艳一边走一边说：“我听我妈妈说东东勤生孩子了，是个男婴，还是个早产儿，住了好久的院，放在保温箱里，花了好多钱！”
我叹了一口气，说：“只是我们也没有能力帮她！”
阿艳说：“她也来我们家借钱了，说坐月子时她婆婆不管她，因为她大伯哥在南丹县做煤矿，买了房子在那里，她婆婆去大儿子家养老了，对他们一家不管不顾！”
我们继续往前走，阿艳把那半麻袋的柴火换了左边背，又换了右边背，却没想过要我背。终于，我们在一处凤尾竹下停下来歇脚，远远的看见凌水河里的水在太阳照耀下闪闪发光，无语向东流。河床边都是可以没过脚踝的青草。阿艳指着河对岸的一处矮矮的茅草屋说：“你瞧，就在那里！”
我们走下去，脱下鞋来，趟过了河，来到那栋小小巧巧的有四间房的茅草屋前。
茅草屋的前面，有一间比较矮小的砖房，屋顶上有袅袅的炊烟斜斜地往上飘，这应该是厨房了！外边有一层篱笆围着，篱笆内，左边种着一棵茁壮的三角梅，花瓣落了一地，地上放着一把摇摇椅。
右边放着一个大水缸，水缸里储满了水，上面飘着一个葫芦瓢子。
水缸旁边的几块青色的长满青苔的砖头上，摆着几个瓦盆，里面种满了太阳花。两边柴门紧闭，中间有一扇柴门虚掩着，里面寂静悄悄的。
阿艳推开篱笆门进去，扯开嗓子大喊道：“东东勤，我来了，快出来！”不一会，果真中间的柴门开了，自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中等身材，头发有些凌乱，面容憔悴，眼睛布满血丝。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花色衬衣，裤子肥肥大大的拖在地上，脚下踏着一双蓝色的拖鞋。
她看见阿艳，两眼突然放起光来，堆起笑脸道：“艳子，你怎么想着来看我？”说着，招手让我们进去坐，倒了两碗山泉水过来，又去厨房端出了一个黑色的小铁锅，拿了小芋头出来，殷勤招待。
阿艳说：“老早就想来看你，只是怕你太忙，没空理我们”，说着，把那麻袋柴火打开来放在她面前：“这是我们两人孝敬你的。”
东东勤笑着说：“小东西，你还是这么有趣，我天天住山里，还会缺柴火吗？”又问道：“你奶奶还好吗？”
阿艳回答说：“三天前为我二婶采草药，扭伤了腰。”
东东勤问道：“怎么？你二婶身子不好？”
阿艳道：“是我奶奶抱孙心切，找了村里的土郎中为我三婶开药方，亲自去采药滑倒的。”
东东勤道：“呀！这么不小心。”
阿艳说：“有一次听我二叔说，二婶再没有孩子，他就去找别人生，所以我奶奶着急上火，才去找的郎中。”
东东勤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家祖辈都会做生意，家道好，就是到了这一辈子孙凋零，你也是独女，以后遇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真替你担心。”
阿艳道：“我二婶去年怀了双胞胎，去熟人那里看了，说是男胎，后来不小心滑掉了，闹得鸡犬不宁的。”
东东勤不再说话，转身去厨房拿了一篮子花生出来，自顾低头剥花生，说要煮花生给我们吃中午饭再回去。突然，隔壁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啼声，东东勤出去洗了手，抱了她儿子出来，在客厅里哄着。
那是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婴，头上稀稀疏疏长着几根黄毛，双手戴着银圈，脖子上戴着一个平安符。眼睛，鼻子，嘴巴跟东东勤很像。双手握拳，双脚乱蹬，不一会儿，竟然拉清稀出来，哭闹不断。
听东东勤说，奶水不够，又没钱买奶粉，出院回来只能吃米糊，他爸爸不闻不问，整天只知道去河边钓鱼，山上打鸟，小孩嫌腥不吃鱼，单吃青菜又太凉，总是拉稀……看着东东勤手忙脚乱哄儿子，我自告奋勇说去煮饭菜，东东勤感谢不尽。
我拉阿艳去了厨房，已有摘好的芥兰菜摆在那里，还有几根葱搭在上面，于是，我们生火做饭。东东勤把刚剥好的花生米拿了进来，又打开碗柜拿了两片水豆腐，两个鸡蛋出来。我一边回忆我父亲做菜的方法，也学着他慢悠悠地翻炒。阿艳坐在旁边学着烧火——当然是烧我们刚才带过来的柴火。她的动作很笨拙，然整个过程都是笑嘻嘻的，她说在家里她奶奶从来不让她做事，不一会儿，她的脸上就白一块黑一块了。
很快的，我们就从厨房把菜端出来了：一碗芥兰，一碗葱花鸡蛋，一碗豆腐，一碟水煮花生，齐齐整整，摆了一桌子。东东勤的丈夫一身灰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半大的野鸭，说是刚在小溪的芦苇丛里抓到的，关在笼子里养着。东东勤把饭盛上来，大家坐着吃饭。
阿艳喜欢吃豆腐，说我烧得好，东东勤也说我小小年纪会做菜，实在难得。她丈夫不搭我们的话，自顾斟了满满的一碗酒，把那碗鸡蛋拿到他面前，大口大口地吃。
刚吃了一半，又有一个皮肤黑呦的男人拿了猎枪找来，对东东勤的丈夫说在对面的山林里发现了猫头鹰。东东勤站起来喊他吃饭，他不吃，两个男人就出去了。东东勤叹了一口气，道：“当初为了给我爸爸治病，借了他的钱，还不上，妈妈硬要我嫁过来抵债，说他人实在，我的福气在后头，却不知他一天不着家，不思进取！”
阿艳快言快语道：“若是我，我就离了他。”
东东勤道：“离了他，我能去哪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里就是我的家，我的根已落在这里了，我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
阿艳不再说话。
很快，我们也吃完了饭，已是下午一点左右了，东东勤要背着儿子去河边放鹅，我们告别东东勤回家。
阿艳一路走，一路说：“可怜的东东勤，可怜的孩子！真是悲哀！”
我望着苍翠的山，望着青青的河，望着远处雪白的鹅，很是羡慕，不解道：“他们怎么就可怜了，这才是神仙般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我其实是很向往的。”
阿艳欲言又止，仿佛心里有很多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山坳中传来了清脆的鸟叫声，一声，两声，三声，美妙极了！若我能在深山野林中，有一间小小的木房子，时时亲近大自然，平平静静地过完几十个春夏秋冬，我心足矣！
“山野人家，自由自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怎么说可怜？”我笑着对她说。
阿艳说：“让我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让我去死。”
“你不是当事人，不知道其中的乐趣！”
阿艳哼哼道：“穷得叮当响，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还谈什么乐趣？！”
我说：“穷有穷的快乐，富有富的烦恼，把心态放平，永远微笑着过！”
阿艳若有所思地说：“也对！我爸爸的一个朋友，从外省来我们这里开山种果的，运气好时一年赚个几十万，但他也曾说过开心不起来，只因为一亏起来也揭不开锅，唉！”
我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阿艳说：“我不知道！”
我说：“等我们长大了，自然会明白，我们该选择怎样的生活，该过怎样的人生。”
阿艳说：“莫非，你生活的方向，你都想好了？”
我说：“我不想大富大贵，只想过一种平静的，与世无争的生活，临命终时，无病无灾，欲知时至，安然去往另外一个世界！”
阿艳看着我，沉默不语，半晌，才开口道：“也许这能获得超出世间的快乐！”她紧握我的手说：“我们共勉！”
我回应她道：“共勉！”
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过了，母亲问我这一整天去了哪里，怎么拿个空麻袋就回来了？我随便撒了个慌混过去，母亲也不再追问，说只要不去做坏事就好。
自那以后，阿艳对我更好，不在我面前拿大了，遇事懂得忍让，人也勤快了。我想着是不是那天在路上说的话让她改变了她的人生观。她奶奶也说，现在阿艳主动帮忙做家务了，不让做也抢着做，手腕有劲了。过得不久，阿艳父亲扩大经营，把旁边的铺面也盘下来，她母亲停薪留职，跟着进城去了。恰巧碰上阿艳的二婶第二次怀胎，有了上次的教训，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她奶奶去照顾她二婶，没空顾及她，放了一打钱在大礼堂的粉店里，让她在那里按月开饭。她爷爷忙着在镇上开摊卖货，每天早早的出去，晚晚的回来。阿艳闲着无聊，放学了就到我家里，要我教她学做菜。过得几个月，她二婶也生了一个女儿，满月后，她奶奶便回来了。
一切已恢复正常。一天，阿艳到我家里来说她家山头的毛桃熟了，要我一起去摘桃子。我说：“要不要带芳芳去？她爱吃桃。”
阿艳说：“带她去做什么，以前的那件事情，虽然过那么久，但是她一直跟我们面和心不和，难道你忘了？”
我说：“咱别那么小气嘛，昨天芳芳还专门到我家里来，她说过了那么久了，希望你放下对她的成见，还想要跟你好呢。”
正说着，芳芳来了，她拿着一副挂画交到阿艳手中，诚恳地说：
“艳子，其实这么久以来我是想真心跟你好，那天是我不好，这次我央求我哥哥也买了一模一样的回来送给你！”
阿艳看了看芳芳，握着她的手说：“其实我们以前一直都很好，真的很好！我也不应该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计较。我们明天一起去吧！”芳芳激动不已，抱起了阿艳转了好几个圈圈。
第二天下午下学后，我们仨人手牵手去摘桃。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的，阿艳带头唱起了音乐老师刚教的日本民歌：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芳芳说：“红蜻蜓，我喜欢红蜻蜓，特别喜欢晚霞中的红蜻蜓！”
阿艳问我：“多多，你觉得我们今天会看到红蜻蜓吗？”
我说：“我想应该会的！”
芳芳也说：“会的，会的！”
到得山上，芳芳争着爬到树上，摘下来很多桃子，我们坐在树下尽情地享用着。芳芳把桃核收集起来，说要拿回去种在她家的山头上，以便过几年回请我们。我与阿艳愉快应承下来。
吃完了桃子，一同到附近的水坛里洗手，承包水坛的人种了很多莲藕，有些准备开花了。水很清澈，天上的云彩映在水中，又是很美很美好的火烧云！夕阳拉长了我们的影子，也将我们的影子映在水中，我们手拉着手，排成个“一”字，像极了踩在云层中漫游天际的仙女！接着，我们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芳芳说：“我们是好姐妹，永远永远的好姐妹，今生是，来生也是！”
我欢快地说：“我愿意做你的好姐妹！”
阿艳也说：“我也愿意！”我们把手搭在一起，我看见芳芳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接着，阿艳也流泪了！
我叹道：“这么美好的傍晚竟然没有红蜻蜓，实在可惜！”
阿艳说：“别急，它们很快就来了，那么美好的时光，它们应该不会辜负！”
话音刚落，真的飞来了很多很多的红蜻蜓，在不远处的半空中欢快地飞舞着，有的立在荷尖上，有的停在莲蓬中，有的落在荷叶下，静静地，静静地享受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我指着说：“你们瞧，红蜻蜓来了！它们相处得是多么地愉快！”
我们默默欣赏那如梦如幻般的景致。紧接着，我们又欢快地唱起了刚才的歌谣：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那一天，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但愿我的人生常常有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