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识(2 / 2)

李归听了以后默不作声,沉思了片刻之后便扭回了头继续吃饭。

他觉得镖师说得不无道理,但这并不能成为不救人的理由。

在可以拯救一条生命时却选择作壁上观,本身便与杀戮无异。

“我说小子,这五十个小子里面,怎么就你一个骨头这么硬呢。”镖师在一旁感慨道,“一个月以来,别人都已经跪在地上等待嗟来之食了,你却总像个太子爷一样等着我送东西给你吃,神气得不行。他妈的,有时候真想把你一刀捅死算了。”

“那你其实随时可以动手的。”李归把碗底最后一口粥喝干净,摆在了一旁,“根据秦律虽然杀了人要奉上脑袋谢罪,但若是杀了奴只需赔几粒银两便好了。”

“你这小子,打定了我不想杀你啊。”镖师叹了口气,看着燃烧的柴火堆怔怔呢喃,“被你看透了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杀你吗?”

“因为每当我看到你,我总是会想起那时的我。”

“那时的你?”李归看向了镖师,明艳的火焰在他的面前迸裂成星星点点的火苗,映红了他深邃硬朗的宽脸庞,柴火的余烬飘落在他褶皱的皱纹之间,让他更添一番沧桑。

“是啊,一个始终不肯跪下的奴,一只拴着镣铐的极乐鸟,只想落在出生时那颗八尺高的小树上。”

“然后呢?”

“当我琢断了枷锁,咬死了禁锢我的人,我便一直飞啊,等飞到我记忆里那颗小树在的地方时,它却已经只剩下烧焦的年轮了。”

“再然后呢?”

“然后我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飞不起来了,就像迷了路的叶子般飘啊飘,想要落在青泥上碾作尘,却发现身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无根可寻。”

谁也不知道镖师和李归的关系在这一个月是何时变得像来自同乡的战友一般而不是身份悬殊的人奴的。

山林间柔情缱绻的和风带着湿润的露珠气息吹散了车吏皱纹沟壑间的灰烬,柴木仍在火焰炙烤下噼啪作响。

两人就这般低着头沉默地坐在火旁,像是两只夜晚只想蜷缩在火边取暖的野兽。一个奴人,一个驾车的镖师,两人的身份格格不入,人生在此之前更是从未有过交集。但两人却在此时如一副天然形成的壁画般和谐,如同共赴战场后的归乡人执着残败的兵刃紧紧相依。

李归沉默了半响后站起了身,向镖师问道:“你有名字吗?”

车夫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李归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他马上回过了神答到:“周良,字和尘,韩国农民周边安之子,十三年前被捉为奴,九年前弑主而逃。今不过一介无名镖师。”

李归拱手相礼:“李归,字首丘,燕国太尉李子君之子。”

周良还礼。

李归深邃如墨的黑眼睛凝视着周良,语气如生铁般坚定地说:“和尘曰庭树折倒,落叶无根,茫茫然如浮萍。依首丘之见,夺人龙脉气运以养树,新芽即萌发;掠人皇天后土以植根,盘屈而错杂,何也?”

周良一愣神,随即捧腹大笑:“先前良自认为为奴不屈反噬其主便是狂,不曾想首丘狂数倍于我!竟想夺这皇天后土以复旧国,你这野小子,这可是大不逆啊!”

“但你要记住,李归。”周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无限的苦闷喻于一声怅然长叹,“夺来的终究是夺来的,不会是我们日思夜寐的归宿,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我们的根,永远都只会是那一棵不过八尺长的小树,毁了便是毁了,再也回不来了。”

李归沉吟了数秒,固执地点了点头:“回得来的!”

说完这句话后,李归转身,自觉地爬上了装载奴隶的那辆马车,如今夜已深了,车内的孩子早已入睡,李归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倚靠着背后的木板闭上了眼睛。

月光下的焰火刺啦刺啦地在山林间炸响,马车上孩子们翻身时带动的铁链不断发出锵锵声。周良看着李归睡梦中仍攒紧的拳头,摇了摇头笑着自言自语道:“和其它些软骨头不同啊,真是个倔小子。”

九名狱使在密林之中缓慢地穿行着,所过之处只有悉悉索索的草叶颤动之声,他们的步调沉稳一致,逐渐形成了一个大圈,大圈的中心,是一只正在吃草的白色兔子,只不过这只兔子赫然比普通的兔子体型大了一倍不止,一身璀璨的白毛如钢针般坚硬。

为首的狱使屏息凝神,这片森林里的生灵的确不简单,光这只兔子的肉身便足以匹敌成年的豺狼。

兔子并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仍在自顾自的吃着草,九名狱使不断在未被察觉的条件下缩小包围圈,每个人都表现得与老练的猎人无异。

包围圈越缩越小,直到离兔子不足三尺远时,为首的狱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对李归的气撒在这只猎物上似的,爆发出了全身的极致速度,猛地朝兔子扑去。

兔子茫然地看着飞扑过来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陷入了死亡的陷阱之中。但就在他手钳住兔子的脖颈时,一道利箭射穿了兔子的身体,滚烫的血液一下便喷溅到了狱使的脸上。

为首狱使的身后响起了数阵响亮的破空声,他来不及收拾野兔的尸体,也来不及抹开脸上的血迹,连忙就地一滚让射向他的一小批箭雨落了空。

为首狱使腰部发力,一瞬间腾起身来,他戴好面甲,拔出佩剑双手持握,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对着周围八个仍未反应过来的同伴嘶声吼道:

“敌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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