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利剑(1 / 2)

母妃逝世的那天,是在武德十五年一个深秋的傍晚。

彼时霜寒露重,万物萧索,夕阳已于天际处碎成几缕昏黄的绸缎,在暮霭交织中泛出令人惆怅的光华。有几只寒鸦正栖息在凝霜的枯枝之上,头也不回的望着远方渐渐消散的余晖,乌黑的鸟喙在张阖间,发出了“亡亡亡”的悲呛。

我的母妃原本是周国的公主,在周国灭亡后,她便随着周国的金银财宝和土地子民一起成为了我父皇的战利品。而后不知为何她被打入了冷宫,并在冷宫之中生下了我。

在我的记忆里,冷宫的岁月爬满了蛛网与青苔。因为出身的缘故,我常常遭受兄弟姊妹乃至宫人的凌辱。

记得十三岁那年我与九皇兄赵普对弈,他因不忿满盘落索便举起棋枰狠狠的殴打我,口中还骂骂咧咧说我是杂种。我哪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奋起反击之下便将他的眉骨打碎。

赵普哭哭啼啼的找来他的生母丽妃,她是父皇御前最为得宠的妃子,其位虽然屈居王皇后之下,却拥有着协理六宫之权。

我看见丽妃原本端庄雍容的仪容上布满了狰狞,她命令太监拿来带刺的藤条,用比赵普更加恶毒的言语咒骂道:“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小畜生,和你那个贱人母亲一样的腌臜,来人给本宫用力打,打死了本宫担着!”

四个太监合力将我按在地上,随着藤条上下翻飞,我的背上卷起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时我还不明白逆来顺受的道理,也不曾意识到像我这样没有父皇宠爱和母族庇佑的皇子,更要学会忍气吞声。

我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咬牙切齿的丽妃,还有躲在她身后一脸得意的赵普,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将他们全部踩在脚下。

太监王德禄也许是被我狠辣的目光吓到,他对丽妃说道:“娘娘,他虽然出身卑贱,但好歹也是个皇子。若是死在这里,难免会给娘娘带来麻烦。如今外面天寒地冻,不如罚他跪在永巷门口,不消三个时辰他肯定撑不过去,到那时冻死了就算他命薄,也怪不到娘娘的头上。”

丽妃点了点头,于是太监们将我拖到了永巷。与我一同罚跪的还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长的很美,清丽绝伦的脸上有着一双如秋水般灵澈的眸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朵晶莹剔透的雪花。

她见我后背上布满了血淋淋的鞭痕,吓得花容失色道:“你……你没事吧?”

我怎会没事呢?凛冽的寒风就如同无数把钢刀,在疯狂绞割着背上的伤口。我感觉伤口渗出的血珠开始凝结成晶,又像有无数柄利剑在慢慢刺进我的身体。

可当我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混着梅子和茉莉的清香时,心头不由得一荡,嘴上犹自逞强道:“我不碍事的,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你这个小太监,嘴还挺硬。”少女莞尔一笑,悄悄将她的披风覆在了我的背上。

我连忙摆了摆手,特意粗着嗓子对她说道:“我不是小太监,我是男人,我是……大安的十七皇子。”

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悄声说道:“你在皇宫里可千万别乱说,冒充皇子可是要杀头的哦。”

见她仍旧不信,我从腰间解下龙纹玉佩,指着后面的名字对她说道“看到没,我姓赵,这就是我的名字。”

她细细看了一下,俏脸充满了疑惑:“赵无咎?好奇怪的名字。你真的是皇子殿下?可是皇子的身份不应该都很尊贵吗?他们又怎会罚你跪在这里呢?”

她的话竟让我无言以对,见我神情黯淡了下来,少女很是善解人意的转移了话题,她告诉我她叫纪兰,是御史纪善的女儿。

我记得纪善是一位颇为耿直的大臣,半年前因为弹劾大将军王贲而被无端下狱,却不曾想他的女儿也流落到了宫中。

纪兰低眉敛目道:“爹爹在三个月前就死在了天牢,我因罪入宫成为了一名宫女,我的弟弟也被充军戍边。爹爹在临终前曾嘱咐我,让我要照顾好我的弟弟。你如果有机会,就帮我留意下我弟弟的消息,好吗?”

在纪兰平静的话语中,我听到了深深的哀伤与无助。

我郑重的点了点头,很想说一些宽慰的话语,却发现自己也无能为力,任凭漫天的雪花,渐渐淹没我们俩渺小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记得是一个嬷嬷接走了纪兰,却总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冷宫。

那日从永巷回来后,我便一病不起,时而发着高烧,时而又感觉全身冰冷。宫役早就停发了所有的棉衣和炭火,更别说治病的汤药了。

就在我感觉我即将殒命在这个冬天的时候,母妃的近侍太监寿年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株千年野参。

我从来没有喝过参汤,受不了那股苦苦的怪味。母妃告诉我,这株野参是寿年潜入皇宫内库,在数十名精锐侍卫的围攻下才舍命拿到的。我捏着鼻子喝下了参汤,成功从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性命。

大病初愈后,我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孱弱。寿年为我把脉后,说这是风邪侵入了心肺,仅凭药石无以自医。

他传授给我一套颇为精妙的拳法,又递给我一本泛黄的册子,我看见书册的扉页上写着“正一经”和“须臾子”两行篆字。

据寿年说,这本册子是他的师父须臾子在临终之时所授。他让我妥善保管,任何时候都不能将这本册子轻易示人,否则就会有灭顶之灾。

我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于是从那日开始,我日日苦练拳法,用心研读正一经,身体才渐渐好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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