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启25（1 / 2）
原来那陈名贵本是安西江南富庶之地，一家名门望族的公子。而孙老师，就是从小服侍他的侍女，勉强算是个“童养媳”。陈名贵自幼聪颖，头脑灵活，尤擅“算术”，少年时便被视为一方俊彦，加上其祖父更是官拜礼部侍郎，堂堂二品大员，家族名望如日中天。
所以，很早就被当时的前朝官府寄予厚望，十六岁就远渡重洋，到万里之外的大食国公派求学，专攻那机械、军火专业。
离家时，孙奶奶自己也不知道，已经怀上了陈名贵的骨肉，也就是陈旭的大哥，陈阳。
可是命运就总是爱捉弄人。仿佛一夜之间，前朝就被摧枯拉朽的掀翻在地，埋入历史的滚滚尘埃，安西大地狼烟四起，到处军阀混战。
陈员外一家，作为当地有名的大族，前朝的遗老遗少。一家老小，男丁一个不落，全部被斩首示众。女子尽皆被充公，成为官妓。
孙奶奶因为是丫鬟的身份，身怀六甲的事，陈家人都不知道，更没有什么名份。侥幸避过悲惨的命运，回到娘家，悄悄诞下儿子，也算是为老陈家续上了仅存的香火。
心中惦念少爷能够早日归来相认，又怕少爷回来直接被人抓住砍头，也是天天以泪洗面，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一个弱女子，家中又积贫如洗。猛的多了两张嘴，又赶上战火连天，一下子生活就无以为继。
她的兄长就把她连孩子一起卖给了当地一个老鳏夫。那男子，大孙老师足有二十岁，而且家中条件也非常一般。与陈名贵的风姿、气质之别，更是犹若鸿泥与雪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好歹算是有了口饭吃，衣可遮体，棚可挡雨，算是真真的保住了母子俩一条命。总也比那老陈家的贵人们，被迫去当那官妓，任人侮辱，要强上无数倍。
而且，老鳏夫见陈阳聪明伶俐，也是视如己出，心中毫无芥蒂。孙老师其实心中对这个憨厚的男人，也是满心感激。
故乡遭遇巨变，远渡重洋的陈名贵顿时失去了生活依仗，学费、生活费都断了接济。想回故国都无钱买票，况且就算回去，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心中惧怕政府清缴，于是就逃离了学园，在当地沦落江湖。
可怜一介书生，翩翩贵公子，何曾吃过半点苦头，这下可算是遭了大罪。
几年时间，当过乞丐，做过脚夫，饥一顿饱一顿，几乎丢掉了一条命。与之前相比，不论相貌还是气质，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所幸头脑聪颖，最终在一家当地人开的表行，找到了一个学徒的工作，算是有了生活依仗，并学了一身制表的手艺。
身负血海深仇，陈名贵一直在隐忍不发的日子中度过，等待复仇的机会。
果不其然，军阀混战的时代并没有维持太久。新一轮的革命浪潮就开始在整个大陆席卷、蔓延。陈名贵抓住时机，参加了革命党，也得到了部分大食国贵族的支持。
怀着国恨家仇，毅然返回故乡。
作为喝过洋墨水的高级干部，在燎原之势的革命洪流中，陈名贵很快就找到了孙奶奶。
人生难忘初始人，经过人生的一场大起大落，在享尽了福中福，吃尽了苦中苦之后，东山再起的陈名贵，见到昔日朝夕相处的旧人，也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女人。尤其是得知对方在艰苦卓绝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依然为自己保留下了一丝骨血，陈名贵铭感五内，跪地叩首，两人相顾泪眼，抱头痛哭。
手下人体察上意，找了个由头，处死了老鳏夫。孙奶奶怀着万分矛盾和喜悦的心情，终于得偿所愿，重归了陈名贵的怀抱。但是此时，襁褓之中，已经有了刚刚满月的“陈旭”。
但是一场被资本首肯的胜利，并不值得夸耀。陈名贵并不善于经营，在安西大地换了新政后，就被安置到了工厂，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技术官僚。
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长乐惊世遗迹现世，陈名贵作为安西有数的高级技术干部，被指派到这方天地一展拳脚。没想到却折在了一场意外中，人生如此轰轰烈烈，走得却更加脚步匆匆，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众人听罢孙奶奶的哭诉，也是唏嘘不已。心里面百感交易，表情复杂不一，各怀心事。
柳有才对这苦命的老妪轻声安慰道：“事已至此，就当是造物弄人吧。”
有些事，他打算瞒一下这个可怜的妇人，告诉她，没有意义。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你就当是撞邪了也好。你儿子陈旭的体内，我确定纠缠着两具灵魂，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你先生。他这种状态只能再维持五日，如果想要‘他’活命，就需要斩去其中之一……除非你一个也不想救。”
柳有才再次强调，“二者，只能留其一。现在是你要选择的时候了……”
所有人闻言，都是心头巨震，这简直就是一个足以杀死任何一个人的难题，诛心。
外人都震撼若此，何况当事人。
可是意料中的嚎啕大哭，与昏厥崩溃之类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老妇人规规矩矩的跪立在地，完全是一幅大家族里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样子，姿势无比标准。没有任何犹豫，也不存在任何纠结，老妇人冷静而不假思索的直接回答：“求先生救我家公子，陈名贵！”
说完直勾勾的仰面看向柳有才。
张拾不可思议的看向这位往日仿佛已经非常熟悉了的数学老师，孙奶奶。
可此刻他忽然感觉此人仿佛远在天边，而且无比陌生。可当他看到那无声的红色眼泪从毫无表情的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滚滚溢出时，张拾觉得自己的鼻子也开始发酸……
急忙掩面，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柳有才吸气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你确定如此？那我就成全了你。你不要后悔。”
老妇人“嘣嘣嘣”连着嗑了三个响头，用力之猛，仿佛是在赎罪，额头直接崩裂，血光乍现。
但是仍然坚决无比的摇头：“不悔！”
血水、泪水混杂在一起，慢慢划过她苍老的脸庞，缓缓填平那些皱纹与沟壑。隐约间，她年轻时小家碧玉般鹅蛋脸的姣好容颜，仿佛昨日重现。
鲜血纵横的面庞，又散发着妖异、残忍的血腥光泽……
张拾若有所思，但是仍然无法阻止内心的不寒而栗。还是无法再看那“母子”或者说“夫妻”一眼……
凤仙都跟着摇了摇头……
李校长口中喃喃，有点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一生之所爱，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一拂大袖，闪身出门，也不再顾忌凤仙和柳有才，扬长而去。
柳有才看了一眼凤仙。后者轻移莲步，伸手扶起孙老师，“来，跟我出去等一会吧，不会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