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中考,离去(2 / 2)

她说:“任何的生命本来就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沙,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不是我们渺小的人类能左右的,只能随缘。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就对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的心愈发悲凉了,继而眉头紧锁,哀哀难已。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罢了!活着,应该往前看,我们要好好的地活着,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我沉思一会,略宽了宽心,说:“对的,也许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会有更好的生活,死亡,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不代表结束!”

“但愿吧!也但愿我的奶奶在另外一个世界,会有更好的生活,但愿你的同学,也是!”

远处的山坡上,树木很苍翠。日已西斜,万鸟归巢,香火已燃尽。我们一起走下山去,到十字路时,涵涵表姐握着我的手说:“今天我很高兴,能见到你!”

我说:“我也是!”

“再见!”

“再见!”

她回镇上,我回学校。

生活一切照旧,忙忙碌碌,永不停歇。

一天,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手握着杀生的工具进了学校的猪场。原来,学校加菜,给即将离开的初三同学送行。他们凭着一张特殊的饭票,拿着饭碗,到饭堂的另外一个窗口打饭,打出来满满的鱼肉,坐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尽情地享用,然后回宿舍收拾行李,告别校园。不愿意参加中考的,飘洒地走了;学习成绩好,家里困难的,落寞地走了。他们提前两个月,领了初中毕业证,各奔前程去了。记得那一天,整排的宿舍都是搬东西的声音,有的宿舍甚至传出了哭声,争吵声。在走廊外面,人声鼎沸,即将离开的同学,都在话别,有的毫不留恋,似过路的陌生人,有的走走停停,满脸不舍。有的双手紧握,有的冷眼相对。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留下来的都是参加中考的同学,交了差不多一百元的报考费,校园里清净了许多。还好,我们宿舍的姐妹们都在!我的成绩虽然不理想,但是父亲还是决定要我试一试,考上高中继续读书,考不上就另谋出路。看着父亲已逐渐衰老,头上的白发又增添许多,我在心里一阵阵抽蓄。我本来不想报考,回头想着三年都过了,花个百几十元的在这里多留两个月,就当给自己一次机会,也不愿意离开亲如姐妹的同学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留下来了。

像我这样的成绩,除非是奇迹出现,要不然真的考不上高中。父亲总是安慰我,要我不要过分紧张,正常发挥即可。我的心里依然隐藏着我的写作梦想,不论将来如何,我都不会放弃。我在心里时时想着:

“总有一天,我还是会握笔的!”

哪怕读不成书,出社会一边打工,一边利用闲暇时间关门写作。因此,在那段日子,我过得比较轻松,不似其他同学,宿舍黑灯了,还跑到女生厕所去借着那里的灯光整夜整夜地看书。当年海军的过度劳累,造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给我很深的震撼。我看书累了,会适当放松自己,常常去猪场同玲姐聊天。玲姐知道我的嘴巴紧,也很乐意把心里话向我倾诉,虽然我只有十七岁,与她足足相差二十五岁,但我们是闺蜜,是朋友,更是知己!我觉得我们的缘分很深,沟通起来没有任何的代沟,没有任何的间隔。仿佛在这个世上,我又多了一个母亲!她常常带我去挖红薯,我们在地里烧一堆柴火,把花心红薯放在火堆里烤。

姐妹们知道我总爱往猪场跑,时常拿我开玩笑,说我不好好读书,非要去做女猪倌。

她们不时说:“多多,你身上有猪的味道,不要靠近我们!”

“多多,小猪猪跟你跑回来了,就在你身后!它是你的宝贝,你抱抱它,亲亲它呀!”

“多多,饭堂久不闻肉味了,跟你玲姐拿一只小猪仔回来,我们加菜!”

“多多,你是喜欢小花猪呢?还是喜欢小白猪?”

还有的说:“多多不喜欢家猪,喜欢小野猪!她说小野猪的花纹很奇特,很漂亮,很可爱……。”

“嘻嘻,哈哈,呵呵,咯咯,嘿嘿”!——各种笑声,同时发出,宿舍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面对姐妹们的调侃,我总是浅浅的一笑,不以为意,就像但丁说的:“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我依然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去了玲姐家里几次,翠芬的状态比原先好很多,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衣服也干净了。玲姐买了很多幼儿园的书本回来给她学习,她已经会算简单的加减法了。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想着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朝霞异彩艳阳天的开始!

到了中考的那一天,镇上三个中学的考生都集中在我们学校考试。学校饭堂煮了提神醒脑的花茶,满满几大桶摆在教学楼下面,时时有人看守,饭堂的伙食也比平常好很多。

第一天上午:语文,下午:数学;第二天上午:物理化学同卷,下午:政治历史同卷;第三天:英语。

整个过程,我考得很轻松,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有些同学,回到宿舍就讨论,答不对的,唉声叹气,嗷嗷大哭,答对的,欢喜雀跃,手舞足蹈。

第四天,考试结束,我去猪场看玲姐,哪知玲姐不在,只看见吴阿姨在打扫猪栏里的卫生。想着以后离开学校,再见面的机会少了,我的心是万分不舍。

我移步出了校门,走过泥泞的田埂,到了玲姐家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应,轻轻敲了玲姐卧室的门,又敲了客厅的门,从窗帘缝里眯着眼睛望进去,里面空无一人。我不死心,又敲了翠芬卧室的门,不想门没锁,是虚掩着的,我推开门进去,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那个可怜的翠芬,头靠墙,半躺在床上,头发凌乱,被铁链缠绕着脖子好几圈,脸如死灰,怒目圆瞪,牙关咬紧,嘴角边残留着褐色的唾液!她的双手紧紧握着两条铁链——她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她真的死了!

玲姐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眼神呆滞。我全身发抖,喊她,“玲姐!玲姐!”

玲姐用食指放在嘴唇边,说:“小声些,我翠芬睡着了!我们不要吵她,不要吵她!更加不要去碰她,她会痛的!”

记得观音寺里的比丘尼师父也曾经说过,人刚过世时,是不能碰的,怕碰痛了,起嗔恨之心,会让人堕入恶趣,不能解脱。但翠芬这样的姿势,会不会更痛呢?!

我大喊道:“牛师傅呢?!他不在家?”

玲姐“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站起身来发疯似的摔翠芬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又把柜子门打开,拿翠芬的衣服出来,一件一件地撕烂,“那个死鬼,他去镇上找人喝酒,说什么借酒消愁,他不好好看女儿,害我翠芬活活把自己给勒死了!呜呜呜呜呜……!”

那时,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练出来的冷静与沉稳,对玲姐说:“我们不能总让翠芬躺在这里,要赶紧处理她的后事!”

“其实,我早从猪场回来了,我是想多陪女儿一会,不要让她那么快入土,她傻,她笨,她智力不正常,可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所以你不喊人来?”

“嗯!我想跟女儿单独呆多一会,这时间,只属于我们母女的,不再有另外一个人!”

玲姐就这样定定地坐着,已经没有眼泪了,——或许,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过了好半天,她才无力地站起来,走过床边,艰难地坐下来,用手理一理翠芬的头发,轻轻地把缠绕在她脖子上的链子拉开,一边说:“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笨,你不知道这样链子会越勒越紧么?呜呜呜……。”

我站在那里,默默从地上拿一个蛇皮袋收拾刚才玲姐砸在地上的东西:

一台多丽牌小电风扇,一个玻璃杯,两个残留有饭渣的缺边的陶瓷碗,几本陈旧的幼儿园书画本,六根长短不一的烂铅笔,一块橡皮擦,两串塑料珠子,一把梳子,一个粉色的布包,一个脱了线的毛绒玩具,一件牛仔裤,三件圆领休闲服,两条裙子。

玲姐拿了一根绳子把口袋绑紧,“到时候一起烧给她,让她在另外一个世界有得用!”

玲姐抱着翠芬,让她平躺,帮她整理身上的衣服,宽大的手掌不停地在翠芬身上游走磨搓。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翠芬的身上,她不住地说:“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不好,把你带到这个世界,让你受尽苦难!是妈妈的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妈妈的错,上天应该惩罚我,可为何偏偏惩罚的是你?!”她的眼泪把翠芬的脸都打湿了!

我从厨房打了一盆水来给翠芬擦脸,让她干干净净的离开。玲姐不住地说:“你真是个懂事的女孩!”

突然,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原来是牛师傅回来了,他醉眼朦胧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瓶酒,先是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翠芬,满眼的悲苦!他仰起头来,把酒灌进嘴里,但大多数的酒水都落在地上了。继而,他狂笑几声,又瞬间呜呜大哭起来,砸碎了酒瓶,跪倒在床边,用手捶自己的脑袋,“是爸爸不好,是爸爸害了你!”

玲姐面无表情,走过去扶着牛师傅,道:“表哥,处理完女儿的后事,你就回广东吧!来日方长,在那边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吧!”

牛师傅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玲姐,把头埋在玲姐的两条小腿间,不停用手拍她的腿肚子,口中喃喃说:“表妹!表妹!我们做错了,我们真的错了,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玲姐摸了摸牛师傅的头,把他扶起来。转过身子对我说:“小妹妹,谢谢你来看望我们,这里太脏太乱,阴气太重,你不适合在这里,回去吧,收拾行李,回家去吧!”说着,去厨房拿了一把松针在门口烧,让我跨过火堆回去。

我默默走出去,隐约听见翠芬屋里传来玲姐的声音,“我们是做火葬还是土葬?”

牛师傅说:“我不想让女儿被火烧,但是土葬,葬在哪里?这里没有属于我们的土地,你们队里人肯定也不允许!”

“还是火葬吧!”

“也只能这样了!”……

我回到宿舍,全身瘫软,面色惨白,身子在不断抖动。姐妹们都在,中考结束,大伙都放松心情了,在宿舍里排排坐,有说有笑的,正以美酒庆祝考试圆满结束。她们看我像个活死人一样走了进来,吓的张大嘴巴,问我去哪里了,这么失魂落魄的?我老实说我去翠芬家了,她已经不在了,自己拿铁链勒死了!

涵涵问道:“她自杀了?”

小米问道:“她死了,玲姐怎么办?”

小庆说:“天啊,她才多大,竟然死了!”

雅婷说:“跟我们差不多年纪。”

美静问道:“她为何自杀?”

阿晴说:“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姗姗催着,“多多,你说话呀!”

我说:“她在这个世界太苦了,去另外的世界享受安乐的生活了!”

大伙都说:“但愿如你所说。”

雅婷把手中的酒倒在地上:“我这杯酒,送她上路,愿她一路走好!”

大伙也把酒倒在地上,“我们也是!”……

寄托哀思已毕,大伙又要收拾行李回家了。生活老师过来收走了宿舍钥匙。我与姐妹们在校园门口洒泪握别,约定将来不论身在何方,不要忘记彼此,不要忘记这三年的快乐时光!

我一个人低头走了一段路,看过玲姐的家,那里停着一辆殡仪馆的车,工作人员正抬着一个黄色袋子上车。我知道,里面装着翠芬的遗体,我的眼泪又唰唰的来了!

过得一段时日,我来看成绩单,全班最高的成绩是贤德:五百一十二分,

最低分是苏刘桂荫:两百三十八点三八分!

东辉:五百零八分,

明智:四百三十分,

涵涵:四百九十三分,

雅婷:四百九十分,

小庆:四百七十八分,

阿晴:四百五十分,

小米:三百五十五点六分

姗姗:四百二十七分……。

我考了三百九十六分,四百七十分才上高中线,真的如我所说的,与高中无缘。我苦笑一声,拿着饭票去饭堂打饭,恰巧玲姐也在那里。她见了我,眼睛湿润了,把我拉到球场,我们一起坐在石椅子上。她说翠芬火葬以后,牛师傅把她的骨灰掺合在泥土中,种了一盆兰花。简单做了头七之后,牛师傅就把花盆带回广东去了,他的父亲母亲从新接纳了他。而她也一直会在猪场做到退休,结不结婚无所谓了。

玲姐说:“你出去以后要记得经常回来看我!”

我说:“我会的!”

吃完了饭,我回去,玲姐送我到门口,她的眼神,比之前兰妮送我的眼神还有悲戚!

我彻底离开校园,在未成年的年纪踏入社会,开始谋求新生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