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华东叔叔娶亲(2 / 2)

“老不死的,你少说两句,自打我进这个家门以来,你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小仔,何曾正眼看过我们?!”

我母亲问道:

“四婆婆,嫂子,你们吵啥呢?”

华伟家伯母说道:

“婶子,你道可笑不可笑,三弟要结婚请酒,为何要打我家的主意?我家那个没用的老东西也不跟我商量,竟然答应把家里所有的鸡都拿去给他的弟弟办酒席!是何道理?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吧?哼,这些鸡是我的命根子,我半只不舍!”

四婆婆说道:“我跟华东没有白拿你们的,我们照样算钱。”

华伟家伯母说道:“呸!我没见过这块把两块的?你的钱,我们三家都有份,你要想买我家的鸡给你小儿子办酒席,就得算双倍的价钱。”

正说着,华文家伯母也走过来,说:“大嫂,算了吧,我们弟弟这把年纪能成个家不容易,我们就不要斤斤计较,为难老母亲了!”

华伟家伯母道:

“我说二婶子,你别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我昨晚经过你家的窗口,还听见你们两口子说捐羊的事儿,说要捐那只最轻最小的那两只呢!”

华文家伯母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说道:“我们几时这样说过?”

华伟家伯母抬高嗓音说道:“就在昨天晚上,我去先岱家看电视,经过你窗口,亲耳听见的,你敢说没有?!”

华文家伯母吞吞吐吐地说:“大嫂,你误会了,我们是想……。”

华伟家伯母说道:“得了!得了!别在老太婆面前装好人,你是想等她百年之后得到她的好处罢了!口是心非,别以为我不知道!”

华文家伯母听得这话,气得哭了起来,四婆婆也无可奈何,安慰了她二儿媳几句,让她赶紧回家,便关门进去了。

华伟家伯母见俩人都吵不过她,得意地笑了,尖锐的大叫:“哼!哼!哼!瞧见了吧?我说得在理,她们不敢辩驳,我家的鸡,我看谁敢动!”说完,也走了。

到了晚上,又停电了,家里点了马灯照明,我们洗漱完毕,准备吹灯睡觉。忽然,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母亲去开门,原来是四婆婆点着一根火把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瓶子,里面装满花生油。

她进来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满脸的歉意,说:“侄媳妇,记得去年借你家的二斤花生油,我今天看见你,才想起了,立马赶来还了,人老了,脑袋不好使,老忘记事情,实在对不住哦。”

我母亲道:“四婆婆,这没多大事,你老惦记它做什么?”

四婆婆道:“受人恩惠,怎能不记得,那年我们家收成不好,大儿二儿也对我们不管不顾的,你婆婆好心借给我们,一时也还不上,拖到现在。”

母亲问道:“今天华东弟弟那么急着跑出去,到底为什么?”

四婆婆道:“只因他大哥家反悔当初说好的事,又怕他二哥家也反悔,华东到县城找我侄女帮忙去了。”

母亲道:“这节骨眼上的事情,怎么说反悔就反悔了呢?”

四婆婆道:“只因那两个大的媳妇嫁过来时我们家没钱摆酒,现在我给小儿置办酒席,他们心里不痛快。”

母亲道:“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

四婆婆道:“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们就觉得不公平了。自打分了家,就是你家我家了,各顾各的,有时候还不如一个路人。”

母亲叹了一口气,两个人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四婆婆点了火把回去。第二天,我在猪栏里喂猪,见华东叔叔骑着个单车回来,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看来,去了一趟县城,他的问题解决了。

八月十八日,是接亲的日子。那一天,天未明,公鸡叫了第一遍,母亲便拉我起来了,她对着镜子打了两条豆角似的辫子,换了一身还算体面的行装,拉着我出门。马路上传来了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原来华龙伯伯他们已经到了,鸡也已经叫到第三遍了。

我们上了车,朦胧中,见华东叔叔把头发梳得发亮,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胸前戴着一朵红花,满面笑容地坐在副驾驶位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华东叔叔穿得这样整齐干净,以为认错了人。

华龙伯伯驱车前行,过了几户人家,见华丰伯伯打着手电筒在路边等候,他上车来,问我母亲道:“你家阿小也跟去?”母亲说:“是,让她去帮忙提些东西。”

天已经渐渐亮了,面包车开着两边的灯颠簸前进,路上的流浪狗伸长了红红的舌头,吓得东躲西藏。各家各户的厨房里都亮着灯,这个时候,是煮猪潲煮早饭的时间。出了村庄,至覃美村走一段路,就到柏油路了,汽车忽左忽右地飞速行驶,车窗外的风呼呼刮着,把我们的头发都吹乱了。母亲本来就有晕车的毛病,加之没吃早餐,在车上昏昏欲睡。

过了两个小时,进入灵山地界,太阳终于出来了,天上一派日光照射下来,我们的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母亲灌了几口开水下去,也精神了。我打开车窗来观赏外面的风景,这里的山比我们家乡的山更巍峨,也很苍翠。一路山连着山,偶尔看见有小小的房屋建在山脚下。田埂上,也有同我奶奶一样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牵着牛儿在吃草,也有七八岁左右的孩童在地里田里光着脚丫玩闹嬉戏,几个村妇戴着头巾,开着手扶拖拉机……。

到了一个小镇上,早市还没开始,街上的摊位还是空着的,行人也很稀少,米粉店却已经亮灯了,里面有几个食客,正歪着脑袋吃米粉。我们下车去,简单吃些了东西,又继续赶路,约莫走了三四十里,到了一个村子,华东叔叔说:“就是这里了!”

一群孩童围上来,伸手过来要喜糖喜钱,华东叔叔分发了小红包,又撒了一地的糖饼。

在一栋房屋前,一个妇人托着茶盘招呼我们吃茶。不远处有一个简易的大棚,放着几口大铁锅,几个中年男子光着膀子在烧火做饭。我们进了客厅,里面站满了人,一对衣着光鲜的中老年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两边的椅子上,——这正是华东叔叔的岳父岳母了!看样子,比华东叔叔还显年轻。

一个老妇人从旁边的屋子搀扶出来了一个穿红袍红鞋的新娘。一对新人先是对着祖宗的牌位跪拜,敬香,又给父母亲敬茶敬酒。那对老人面无表情,递过来两个红包。紧接着,那老母亲一脸的严肃,把新娘的手交到华东叔叔手中,眼中闪着令人敬畏的光芒。不一会,有人进来摆桌椅,端了七个菜进来,大家归座,一阵风卷残云,盘子很快见底了。吃完了饭,大人们拉家常,相互说着客套话。

我走到外面来玩耍,在一处堆得四四方方的柴堆旁蹲下来画荷花,我生性喜欢荷花,梦想着有一天能像观音菩萨一样坐在莲台上。

我正细细欣赏自己的画作,突然看见那老母亲把新娘子拉出来,在柴堆的另一面对着新娘悄悄说道:“梅芳,那个家同我们家好不了多少,人又那么老了,以后就看你自己自力更生了。”

那新娘说道:“妈,我晓得,只要他不像之前那个畜牲那样,终日不办正事,再穷再苦我也认命了。”

“唉,主要是你之前的婆婆也嫌弃你是个残疾人,还总是滑胎,生不出孩子!”

“哼哼!她怎么不嫌弃她自己的儿子是个窝囊废?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还得靠我这个残疾人养活,整天不是嫖就是赌,若不是他发酒疯家暴我,我也不会滑胎。”

“唉,那也许是你该经历的劫难吧,那几年,我也为你操碎了心,白天夜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妈,女儿已经受够那种不是人过的日子了,我是觉得这个人又老又丑又穷的,他们家应该不会嫌弃我这样的人,才答应下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生米做成熟饭了,一切靠你自己,妈老了,邕宁路远,咱们娘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妈,我……。”

传来一阵呜咽声!

“傻闺女,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妈给你擦眼泪!”

“妈,趁着没出门,我们母女多聊两句吧,以后回来的日子少了。”

“闺女,做人家媳妇不容易,凡事要懂得隐忍”

“妈,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

“闺女,去吧,时间不早了,要开车了!”

“嗯!”

我远远地尾随她们回去,见华龙与华丰二位伯伯已经坐在驾驶室里了,他们都喝了酒,脸上红彤彤的。华东叔叔站在车门旁边等着他的新娘。

后面也有一部面包车大开着车门,新娘亲友们把一笼鸡,一笼鸭,两番被子,一番草席,一个小小的布衣柜,一个黑色的收音机,一台衣车,陆续装上车去。我母亲打着一把红伞,从屋里把新娘扶出来,上了车,华东叔叔也跟着上去了,我也自觉地上去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这新娘倒不害羞,大方地偎依在华东叔叔的怀里。

车开了,母亲把一张张毛票从车窗丢出去,这是我们家乡的风俗,撒钱孝敬过往的神灵,让他们帮忙开路,保佑一路平安。到了家门口,新娘跨过熊熊燃烧的火盆进了客厅,又是一整套的进香敬茶敬酒,新娘竟然累的东倒西歪了。先岱家嫂子看在眼里,忙拿风油精替她擦额头。华东叔叔一手扶着新娘,一手拿着茶盘,逢人就敬茶,托盘上堆满了一角两角的茶资。

晚饭开始了,屋里屋外都亮着灯,左邻右舍欢聚一堂,大伙的脸上都闪烁着笑容。猜码声,欢笑声,吆喝声,汇聚成一段令人愉悦的交响曲,各家各户的狗狗猫猫们也跟着来了,在桌子底下乱窜,尽情享用丢在地下的骨头肉渣。

奶奶同一帮孩子坐在一桌,孩子们都很兴奋,把香喷喷的菜肴从碗底下挑上来送进嘴里。嚼在嘴里的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又把筷子伸进碗里不停地翻来翻去,眼睛瞪得老大,生怕好的东西被别人挑去了。油星不停地飞溅到我奶奶的身上,可怜我的奶奶,好不容易穿得体面些,一顿饭下来,好好的衣服,就这里油一块那里油一块了。

第二天,大伙又吃了一天。那位新过门的婶婶一拐一拐地扶着华东叔叔的手,一个一个地认人。第三天,华东叔叔带着新娘子回门,当天晚上回来,给我母亲送来两包面条,一根五节的莲藕,一刀猪肉,嘴里说着感谢的话……,这婚事,到这里算是圆满结束了。

华东叔叔自打结婚以后,人变得勤快了,地里的庄稼被打理得很好,笑容也多了起来,逢人都能聊上几句,不似之前那么木纳了。四婆婆脸上的愁容也一扫而光,逢人便夸她家的三娘如何如何的好,是个身残志不残的人。

的确,华东家婶婶虽然生得不完美,却是个勤劳有志气的人,她把家里家外治理得井井有条,也是个有手艺的人,她在村里的大礼堂开了一个裁缝店,二人夫唱妇随,开启了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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