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在老家(2 / 2)

哥哥被自己的话说骄傲了,满脸笑意,他双手撑着背让自己的上半身子向后仰,看了看此刻经过的颍河上的养鱼船,晃了晃脑袋说:“那是!以后你也会了不起。”

不远处的新港,古建筑群在造型和颜色上都极为统一,安徒生在那里居住了二十年,游人爱它童话一般没有生活纷杂的运河倒影。同丹麦的大多人出行选择自行车一样,宁为瑾喜欢骑车去那里的一家叫做迈阿密拖的餐厅吃饭,她最爱那家餐厅的鹅肝配牛肉的开放式三明治,那是一道丹麦的传统美食,可据她所知,老板却是一个意大利人。虽说是三明治,它却没有上面的一层面包,而点缀花瓣一般精致地摆盘放些凉菜在上面,如果把它底部的面包换成饼子后,再让它进烤箱睡上一会儿,那就是妥妥的意大利披萨。一年四季,这里都挤满了游客,邻水的店铺则挤满了各色餐馆、酒吧咖啡馆。有时走路的人多,有时坐船的人多,她总是提前跟餐厅打好电话,这点儿她还是非常的中国。

人们都想在这个童话国度里感受到些浪漫的气息,根本哈根确实也做到了历史与现代的融合,这不仅得益于城市规划的先占,更因为其少到夸张的人口和公民福利。对于游客的一个忠告是,不要在哥本哈根飞无人机,尽管DJI告诉你那不是禁飞区,被阿sir逮到的话,还是有两千到五千克朗不等的罚款,当然也可以坐一回免费的警车。可是你要用无人机斜拍下来这新港,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妥妥的小人儿国,和许多欧洲历史悠久的小城一样在二战后被重建得那般古朴却有了更为大胆的色彩重组。

她给自己侄子宁默做的八音盒也是一栋取自丹麦的城堡,但她忘了是在哪个城市,尽管丹麦只比中国的台湾省大上那么一些。那时候她正面临着冬天过后自己的硕士答辩,她汉堡大学的同学汉娜邀请她一起出来散散心,她来丹麦吃的第一家餐厅就是迈阿密拖。如今她站在运河边,忽然感觉到自己和三年前一样还是个游客,尽管这期间她去了耶鲁读博士,却因为不太喜欢在美国的生活而中途肄业。她没有完成自己的学业,又重新回到让她倍感舒适的欧洲,她在德国晃荡了很久,自己窝在租来的房子里学了半年的丹麦语,才等到丹麦一家精密制造设计院的邀请函,两年的工作签证,如今马上就要到期了。

她想起自己几年前交往的男朋友,两人曾驱车五百多公里前往德国西部小城科布伦茨,只为看下德意志之角;她还想起自己的抱怨,说不如再去附近的吕贝克山城,在那中世界建筑群里吃吃山风;可霍顿*弗里德里希说,德意志之角,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知道我们为什么是德国。那是莱茵河与摩泽尔河的交汇处,一个形似战舰的倒三角,德意志帝国的第一个皇帝威廉一世骑着高头大马,器宇轩昂地站在一个二十多米高的基座上。威廉一世参加过反拿破仑战争,继承普鲁士国王的权利后经过三次王朝战争一统了德意志。和霍顿的慷慨不一样,威廉一世也想称自己是德国皇帝,可碍于许多封建君主的反对,他只能称自己为德意志皇帝。霍顿是个迷惑的诗人,和许多人因为zz正确给予海涅很低的历史地位不同,他很重视这位诗人,喜欢海涅那童谣一般轻松的短句。

霍顿还写了一首诗送给自己,自己还曾把它翻译成中文贴在了朋友圈——《穿过德意志角》:

“飞鱼总结着莱茵河水的绿漾

风轻推着一只又一只白鸥

那些远足的云朵越过横桥

同不系之舟拼成画板

夕阳如猫以爪代笔在地上捉弄

它甚至只是慵懒地欠了下身子

便摁住了这座城市

威廉一世的科布伦茨

我亲爱的的索菲亚

可不是钟爱橄榄的鸽子

你曼妙的斜影长长地流进了

我蜷缩一团的午梦

时间在地上找不到记忆

只有这流水穿过我酒杯的涟漪”

索菲亚是她,宁为瑾更是她,为了便于交流,人们总是使用着没有隔阂的词语,哪怕仅仅是名字。与哥哥的不愿学习外语不同,在那次跟哥哥一起进县城的时候,宁为瑾就打定主意多学它几门外语,她很认同校长朱自厚的话,我们需要再彼此交流中进步,而不是彼此交流中博弈。可国与国之间,就像人和人一样难免于这种冲突,两个人共同争取一个岗位的时候,总会有人被淘汰,成为另一个人的手下员工。倘若两人性格相和的话那倒还好,不然就会闹得水火不容,各自难堪。

许多人会吃定你性格上的软肋,搞得零和博弈那样向你“宣战”,你不得不接受这种优胜略汰的职场事实,哪怕是在这童话世界的丹麦。索菲亚的同事打来电话叫她回去,还说帮她说了个谎,一会儿回来千万别有什么差错,他们小组的chief刚回来,正因为和某工厂谈崩的价格而恼火儿呢。

“你干什么去了?”那个男人问道。

“我身体不舒服,出去买药。”

“是像西莉亚说的那样,你来大姨妈了么?”

“你说的没错,先生。”

“别跟我说谎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分明看见你在国王广场上充当游客呢,你看的那样出神,以至我从哈尔咖啡店要了一杯咖啡出来,你还站在那儿。——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为瑾掏出大衣口袋里的布洛芬丢到领导的桌子上说,“如果你想试试的话,那就先给你吃,我不会说检举你滥用药物。”事实上,丹麦早就在某些毒物上放松了政策,和整个西方世界一样,打着人权的旗号并借着上世界争取来的高福利开始自我麻醉。但她还是说了出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瘫坐着,而不是一门心思地投入工作。

宁为玉和妹妹挂了电话以后,反而平静了许多,可他原本因愤恨出的一身热汗如今胶凝在皮肤上,与那仍旧湿漉漉的秋衣黏腻,这让他倍觉难受。他将手机递还给父亲,又弯腰从父亲的沙发旁边拽出一个小太阳,插上电后烤了烤手,直说着:“今天可真冷!”

一阵静默后,三婶儿见大家都不说话,就站起来拽了拽宁为玉,小声地跟他嘀咕道:“孩儿啊,你跟婶儿出来一下。”

出门后,宁为玉才知道,原来三婶子还是念念不忘那棵社树,让他帮忙看看那树上现在还有没有尸体;如果要有的话,她就拜拜,让自己也帮忙说说好话儿;如果没有,看有啥办法把它请回来先。宁为玉被自己的婶子给气笑了,他说自己现在看不见那些东西,还劝婶子放宽心,没人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是这么想的,他同意了父亲的话,毕竟他还在老家。可是婶子叶秀莲一直说着妯娌,也就是宁为玉的母亲一直跑到自己的梦里可咋办;宁为玉说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跟那些精啊神啊的没什么关系,倒是跟精神有关系。你没事儿散散心,别去想它,那自然就好了。

“好不了,好不了啦——”叶秀莲见侄子不肯去门口拜托神龛,竟坐在地上哭嚷着打泼起来:“你说婶儿就求你这么点儿小事恁都不愿意帮,我要是死了,你可像恁亲叔死时候一样,是连回来都不回来啊!”

宁守仁听见弟妹闹腾,就出来问啥事儿;宁默原本在跟爷爷闹着玩儿,也跟着出来看。王云虽原来坐着,但是快走了两步,替老公公拉开了堂屋门。

“都不嫌丢人么?都不怕别人听见,看恁哩笑话?”宁守仁出来责问秀莲道。

“笑话啥?比起这被人笑话儿,我这天天做噩梦可咋弄哦!”秀莲扯高了音量嚷嚷道:“这事儿都是恁姓宁哩干的,咋作?罪却要我一个外姓人来受!我那苦命的嫂子啊,你说你咋都是追着我哩!”

“咋追着你,跟你亲呗!”宁守仁用责难地口气安慰她说;然后又回身看了一眼他觉得不懂事儿的儿媳妇王云说:“这么冷的天儿,去给恁婶儿扶起!”

宁默十分地想说三婶儿奶奶说了谎,可他看着大家都在安慰她,反而觉得好笑起来。

一时无话,时间像静止了一样拼命地快走了几步,可人还是原地站着,各自琢磨着心里的事。

“这冬天的日头就是不禁晒,这才五点可都一头扎进山里去了!——秀莲儿,你去灶火烧汤吧,云哪,你跟恁婶儿打个下手儿,我去东边二狗家去调两盘菜。”宁守仁指挥着说道,然后自己回去去拿手机和电瓶车钥匙。

“我跟你一齐儿吧,爸?”宁为玉扶了扶自己正在上台阶的父亲说。

那老头儿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叹息一声说,“哎,还是白去啦你!”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一样,对着儿子说:“领恁孩儿去看看那棵树吧,告诉他这树是咋作来哩,就跟我告诉你的那样儿,跟他说清楚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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