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在老家(1 / 2)

宁为玉一时没有决定,便说这事儿要跟妹妹商量一下。宁守仁从祖先的供案旁边拿下手机递给儿子,宁为玉说不用,他自己打。好几个微信电话挂过去都没有回音,他这才意识到妹妹不可能接自己的电话;用父亲宁守仁的微信拨过去,不几声就通了。

“爸,吃晚饭了么?我这可还在上班呢。”妹妹宁为瑾用无线耳机说着,眼睛却没有向下瞟一眼,只把手机倾放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宁为玉只能看见她的下巴和房间的天花板。

“是我。”

“哥?”宁为瑾低头看了一眼,稍显尴尬,说话的时候,声音像不经间说出来了却又想咽回去。

“你现在说话不方便的话等你方便了打回来,有点事儿跟你商量,比较重要。”

宁为瑾思忖了几秒,虽然还在疑惑父亲为什么跟哥哥突然见面了,然后又脑补出许多其它的事情,比如是不是老头得了什么不可救药的病,还是说家里的石堰倒塌砸倒了窑炉。

宁守仁的家原是在他父亲所盖的土胚房上推倒重建的,而他未曾见过的爷爷以前住的是背山开凿所箍的窑洞子。自己24岁盖新房时候,听母亲的劝,走过后山的土梁子去那石梁山上采了好些个石头,在土坯房后头原来垮塌的窑洞前用背下来的石料先垒了一个堰,怕大雨走的急再次从这儿撕开一道沟壑。后来自己从公社的瓷厂里离职,又用水泥把这石堰糊了一遍后,在这儿不甚宽敞的后院儿里加盖了一个烧制瓷碗的煤窑,从此算是做了个小买卖;也是那年才有了宁为玉。尽管自己25岁就取了桂香,可一直生不下孩子;准确的说是一直养不大,婚后第二年俩人便有了个闺女,一夜急发烧就不行了,再然后是隔了五年,俩人才从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来,可结果和上次一样,没能满岁,二女儿又发热病死了。直到宁守仁35岁那年,他从窑上辞了职准备单干(准确地说,是因为社办的瓷厂倒了),宁为玉作为个儿子给了他希望。这倒是不是说宁守仁重男轻女,而是两个女儿都夭折了,男孩儿或许命硬些。又过了三年,桂香都33了,夫妻俩算是高龄生下了宁为瑾。

两次丧子,桂香又听许多街上的人嚼舌头,说都是你们门前头这社树闹的,虽然除四旧的时候就破坏了那树下的神龛,可这树大早就成精了。桂香不像丈夫,只相信苦难,只相信自力更生;她咒骂着那社神,并背了三堆的柴火在那树下给点了。丈夫从窑厂下班回来,看见那火,赶忙跑回家提水来灭;可桂香却呵住他说,人家都说是这树闹的,我要把它烧死,你还要救它不成?——你是不想要孩子了么!

妻子的话说住了宁守仁。可这大槐树两百多年来都在这儿,就是要警示他们别忘本,他们从洪洞迁到了汝州,后来他们这一小支又从汝州到此。好在那麦秸杆儿腾得一下就烧完了,这大树虽烧得一层黑焦,却并没有伤到根本,只是离土两尺高的地方在后来长出了臃肿的树瘤。

宁为瑾小时候很喜欢跑到社树去玩,用她自己的话是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山;哥哥说看山就需要站到山上那样才看的远;宁为瑾则犟着鼻子说,这树都两百多年了,我站在上面肯定比站在山上看得远。——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石头的年纪,如果她已经上了育红班,是断然不会跟哥哥这样狡辩的。古树合围五米,枝繁叶茂,站在上面其实视野很差,宁为瑾只是想坐在那儿,等游乡回来的爸妈,看着他们从东面的街道拉着架子车上的瓷器回来,然后就这么一直等做好饭的妈妈出门吆喝着叫她。桂香虽然知道女儿就在那树上,可还是卖力地向着东边儿的街道喊:“二妞,回来吃饭!”

“妈,我在这儿!”她从父亲为她特意做的那个五阶简易木梯上下来,“哈哈哈哈”地在母亲周围跳个没完。

这是她最美的记忆,所以母亲走的时候,因为听了三叔的话,她格外憎恨自己的哥哥。哥哥十七岁那年,总说这社树上挂了尸体,宁为瑾觉得哥哥脑袋坏掉了,要是说自己经常在上面还说得过去,怎么能把妹妹当成尸体呢?更何况,念中学的宁为瑾很多时候都住在禹州的学生宿舍。那会儿每周末念书回来,母亲就对着自己哭说:“可能是自己烧过那树精,它才报复起自己的儿女。一个小时候被它勾去住在那儿,一个长大了被它给吓傻了。我亲自去逍遥观请了社神回来,还烧元宝托付那神跟树精道歉,即便有什么灾祸都冲着我。”也是刘桂香这么常念叨,也才给了小叔子宁守义跳大神儿时候的说辞。

宁为瑾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在她和哥哥很小的时候镇上闹过一次山洪,因为他们家在最西处的低洼里,整条无梁河都走进了她家院子。因为以前箍窑动过土,那原来坍塌的地方再次坍缩了几方,导致石堰朝窑炉倾倒过来。父亲不顾危险冒雨去用大木顶着它,怕它垮下来连堂屋都给埋底下;等山洪荡尽,一家人又上山背了许多的石头将那堰闸成了一个梯形的斜坡。当然这不得不将原来的窑炉毁掉,然后重新盖起来一个。

“方便,你等我出去一下。”宁为瑾说着,抓起手机,同时从桌上放着的包里翻找出烟和火机,然后拍了拍旁边的同事晃了晃手里的烟,径直走下楼去。哥本哈根的冬天和家里一样得冷,她本没有要走多远的意思,可听着哥哥说起母亲的死因,她竟不自觉地穿了两条无人的窄巷,走到了热闹的国王新广场。街上圣诞节装点的挂件儿都没有拆掉,广场中央的克里斯钦五世国王骑马塑像下面,有很多人在拍照。她没有一刻停留,一直往前走着,穿过红绿灯,走过古迹地标的铁锚,然后沿着新港的运河向东,一直走到丹麦皇家剧院。运河的对岸,皇宫前面的瀑布已经关闭,可路上依旧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在那里散步。她忽然想到刘易斯的《尤利西斯》,布鲁姆,那个不愿意回家而在街上极力表演着自己的忙碌,走街串巷、徒劳无获的可怜人;自己不就是这样么,面对一个真相的羞愧不如放下这羞愧与生活近乎妥协得抵达梦乡——可她现在还做不到。

我们用大家都再熟悉不过的语言表达愤怒、凄惨,骄傲、可怜,可是我们果真需要一个人真的成为那个无时不在的聆听者么?我们害怕,我们羞愧,我们感恩,我们诅咒。——我们再熟悉不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可我们还是极力地想要得到别人口中那个我们倏忽而来刹那而去的自己。因为我们是那样清楚而忐忑,无论我们生前还是死后,最大的荣耀莫过于存在别人尚未记得的语言里;谁愿意成为不可描述的幽灵呢,语言给了任何人永生的幻梦和可能,也是如此我们听从那道德律令。幸好语言的模糊可以消抵个人的思绪泛滥,我们的情欲像那河流,而词语,只是被打上岸的一浪又一浪涟漪;倘若未来有什么东西可以直面心肺,那些心底埋藏的根深蒂固的阴郁、龌龊、狠毒、记忆,它们会像墓穴里啃着尸体的老鼠一样叫人作呕,人们终将要成为他人的地狱。

可为什么是别人的错误反而叫我们羞愧?为什么要用我们痛彻心扉的血泪去擦亮他们傲慢的丰碑?一个文明去向一个文明妥协;一群海盗去向一群海盗缴械;一个人去向一个人靠拢,一个灵魂去向上帝献祭。我们为何要表现得那样人畜无害?——谁不知道,羊群里的弱者最先被宰杀!为何安土重迁的农业文明被他的亲兄弟该隐抢杀,而该隐还能活着接受惩罚?还能同他的神讨价还价,用他那偷来的献祭?

“你是要跟我商量?还是要我做个决定?”宁为瑾将地上的小石子踢到运河里说,“为什么不问问咱爸?”

“咱爸?——你还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口头禅么?你那么多事,一会儿跑汉堡,一会儿跑美国的,现在又跑到什么丹麦,你会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宁为玉略显责怪地说,但还是没有气到说出她念书费用的来源。王云赶忙拉低了丈夫手里的手机和小姑子打招呼,还劝她在外面要宽心,没事儿别跟自己过不去。啥时候想回来看看了就回来看看,毕竟这里才是家。她还说没有要让任何人做任何决定的事儿,还劝丈夫这不是一拍脑门儿就能做的决定。宁为瑾和嫂子问好,却突然哭了起来,她念高中以前本是个活泼的女孩儿,可因着哥哥的病和母亲的命,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仿佛她家是被诅咒了一样,毫无征兆、没有理由,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家里每个人心里总压着块儿石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父母那个年代,山里的生活环境可以说糟糕得可怕,山包包间的乱葬岗里,每月都会有野狗叼走山民用襁褓和泪水认真包裹后才扔掉的孩子;如此发达的丹麦上个世界也是如此。她应该像他的哥哥一样去趟非洲,肯尼亚山壮美的原始森林向外扩散出去,不知有多少家庭饱受革登热和霍乱的侵扰!再别提非洲动荡的政治。她的冰冷太过自我关照,她的简单太过无知遐想。仿佛这世界上都要纯粹得成为童话世界,把一切坏人干掉以后,就再也没有了。这种天真是一种自我欺瞒的妥协,只会成为政客高举正义大旗大张旗鼓地进军别人国家时候的附庸者,他们如此占领着道德的高地却为真实的杀戮摇旗呐喊,而不自知。

果如童话世界那样的话,那最先消失的该是一直被奉为高尚的英雄主义、爱国者;因为各个国家都饱受边患之苦,无数气盖山河的抵御外来入侵者以鲜血捍卫了祖国的疆界——可那些活着的乃至于投降的人呢?他们是孬种,他们是懦夫,他们接受了不平等,他们活了下来——几乎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些懦夫的后人,然后却讲着那些死去的英雄主义的话,以激愤我们的斗志,应付我们的软弱,试图成为新的英雄主义,最后不过是新的尤利西斯。人毫无意外地走向卑微。

西方的书总是会抖开一个线团后,让你自以为是地穿过一座迷宫(人生何其千头万绪,怎会出入只洞开一个唯一),然后拿着逻辑至上的剑和时间的盾牌,去体验一场英雄式的冒险。忒修斯,你这个权力的私生子,英雄主义的干儿子,最后却因为太过狂欢于自己所取得的胜利,用你的黑帆将你的父亲赐死,并且赋予了他至高无上的别名,海神波塞冬。童话在包装成儿童读物以前何其血腥,可没有历史记忆的新鲜的活人,他们才不愿意回望这些早就腐烂对他们来说毫无利益的事实、真相;就像宁为瑾所学的工业设计一样,他们并不会去做那些笨重且不耐用的碳丝灯泡,也不会借助爱迪生效应重新发明一次二极管;人类的设计理念早就从以人为利用的中心向机械制造工艺的简洁主义和自然环境保护所偏移,人们在更为精细的分工中让工作变得枯燥,可也正是这枯燥提供了效率和尖端重组的众人拾柴火焰高,也是这分化,让童话是童话是童话,神话是神话,历史是历史,小说是小说。我们国家的学问文史哲不分家,全靠天才所做的秀梦来遮罩众生的稀里糊涂;我们却不自思忖,却而反过来骂他们思维迂腐,蒙昧糊涂。——如果西方人像咱们一样这般激烈且不分青红皂白地对待时代局限性下思考的先民,整个希腊和罗马将成为一个相同的化粪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过当下最要紧的,可能是分条缕析出思想脉络,然后以文学讲文学,以历史说历史,不给予太多的血泪,冷静而发展或者延伸,这种事态下的情景演化,那种思维里的逻辑方法。人们相信什么东西,就会找到什么东西。这种只需要逻辑推动的话,不需要事实的参与;历史主义正在步入它的深渊,可也是如此,人们修造起了更大的船。科技这条乘风破浪的战舰,它拒绝了意义地参与,从而推倒了历史,更以其分毫不差的精湛——可重复性和不朽的真理结论来索要它那信仰者们的宣誓——它的价值,它的正义,它的伟大,它的美学,它的逻辑,它的终极目的。可发明终极杀伤性武器的奥本海默却在后半生陷入深深的忏悔与自责;他的朋友出面向我们这些后来人解释道,他有抑郁症和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科技就没有这种倾向么?还是说我们因其获利颇丰,不得不让渡了许多人性从而为其辩护?

这些道理宁为瑾其实都知道,但她不愿深想,不愿像哥哥一样读书读得神经恍惚;可她有一点儿还是听从了哥哥的建议,就是读书最好读原本,而不是什么翻译。

那还是03年的早秋,暑假刚刚过去,宁为瑾从镇上的小学毕业,就要去县城读初中,哥哥也从她要去读的中学升了高中去,两个学校并不远。母亲刘桂香从镇西头儿的家中骑电三轮将二人从送到镇东头儿的5路车靠站点儿,嘱咐哥哥先去送妹妹报到自己再去新学校,然后自己回家帮着丈夫做茶碗去了。二人都各自抱着个蛇皮袋儿,等他们上车的时候,原本的行李置放平台儿一直延伸到公交车副驾驶的位置已经被许多个蛇皮袋儿给填满了。宁为玉让妹妹先上的车,那时候趴在窗户上的女售票员说,只能上来一位。可宁为玉说自己要送妹妹,她要上学,没去过城里。

“那你呢?——不也是挤着上学去么,这大包小包的。”售票员说;然后又打夯般喊着后面的人说,“大家都往后挤挤哦,以后都不上人了,快点儿吧,耽误的可都是大家的时间,这车门关不上,我们都走不了啊?”

“还挤啊?我这都从包子快要被挤成馅儿饼了!”一个送女儿上学的胖叔叔打趣说。

司机嘴也不闲着,扭身靠在那车座背上,跟售票员一起催促着,听这么一句俏皮话,便接了说:“那你可得多出点儿车费了?”

在大家不解的眼神中,司机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说,“包子一块钱三,馅儿饼一块钱俩。”大家一面乐呵,一面各自朝着车尾缓慢地挪了几脚,让这兄妹俩都上了车。一道山梁接着一道山梁起伏了半路,终于来到了还算平缓的路面,这是宁为瑾第一次见到平原,却也深深地爱上了平原。没有颠簸,那强烈的呕吐感也随之消失,她紧张地拽着哥哥的手,而哥哥拽着车门边那个铁扶手。坐在售票员位置上的老奶奶显得那样娇小,却和顺着笑意问他们为啥没有大人来。宁为玉骄傲地说自己就是大人,那年他比自己十二岁就要独当一面的父亲还要大上三岁。

从车站出来,宁为瑾和哥哥一起走了将近两公里才到了她的学校,其实一路上都有三轮车靠近他们询问,但宁为玉说要让妹妹熟悉一下该怎么走,还说以后只背书包的时候,就这么远走起来会很轻松。相比于哥哥的坦然,宁为瑾在每辆三轮儿靠近自己的时候,总有点儿不知所措,然后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这没什么的,县里的人都这样,不像咱山里人不好意思。以后就习惯了,不能别人拉你上车你就上车,别人拉你下馆子你就去吃饭,得看看手里有没有钱,他们不是拉你,是拉你手里的人民币。”哥哥是那样从容地为自己答疑,“不过有些钱还是要花的,等咱们安顿好了,咱们去县图书馆,我给你办个借书证,那里面的书可多了,一排一排的,比咱家后坡的玉米地都排场。——还有许多外文书呢!什么汤姆索亚历险记,什么海底两万里。”

宁为瑾慌张地问道,“海有那么深么?听咱爸说,咱家门口儿的无梁河才八米多深,八米和两万米......”

哥哥重复说:“不是两万米,是两万里。但它只是个小说,目前探测到的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也不过一万米米多一点儿,哈哈具体多少我给忘记了。咱们地球的直径才两万五千多里,总不能海水打穿了地壳吧。——要不要坐这儿休息会儿?——去那儿吧,给你看看这条河,就是许由洗耳朵的颍河,从白沙湖下来,比咱们可走了多的多的路。”

宁为瑾被哥哥的知识广博给淹没了,在大脑里想了许多往事,她却依旧找不到任何相关联的知识,只是拿出妈妈来,说:“咱妈给我讲过,说她小时候从登封走了好久的山过来,就是为了看看白沙湖。其实也不是看湖,就是偷偷摸摸地来捕鱼,找补一口吃的。”

“是啊,妈也给我讲过这个,我听到这个的时候,你还在我怀里哭呢。妈那时候还说现在真好,有饼干糊糊有奶粉,人没没奶了还是可以找补。”哥哥说道。那时的宁为瑾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令人悲伤,她只是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思所笼罩。她不无疑惑地问,“这(zhen)宽的水面,怎么都没人钓鱼呢哥?”

“忙着赚钱养家呗都?前年咱们中国加入了WTO,也就是说咱们现在可以赚外国人的钱了,大家就都开始忙起来了。”

宁为瑾不解地问:“赚外国人的钱,那咋花呢?”这问题倒也问住了哥哥宁为玉,他那时候哪里知道这些个。不过他倒也有办法,不回答妹妹的问题,转而又说起办借书证的事儿:“这个嘛,你可以自己去图书馆里找答案。——我再给你说个有趣的吧,我不是英语不太好嘛,我的英语老师,也就是你现在要去的学校的校长朱自厚老师,他问我为什么这么聪明就是不用功学外语。我说我不想崇洋媚外,我以后为自己国家做贡献又不需要出国,说他们的语言干什么?居里夫人不是写过德国人逼他们学德语么,这是一种文化侵略。老师说语言只是人类沟通的工具,它本身并没有什么政治目的,那是侵略者的狂妄给了这种心灵的反叛。我反驳他说,为什么不是他们来学我们的?老师一声叹息道,因为他们强我们弱,我们需要知道许多让我们变强的科学理论,我们不是去读他们的政治,我们是去读他们的工业科技;如果大家都不学,那跟清朝的闭关锁国有什么区别。船坚炮利的帝国主义,他们不会跟弱者讲道理。我说我会读他们的书,那些翻译来的就够我读得了。老师又说,外语不只是英语,还有你说的德语坡兰语法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尼坡尔语,就连我们中国也有好多少数民族语言,满语蒙语壮语傣语,还有更细微的方言,人家管咱们说的叫河南话,还有河北话陕西话东北话。我当时强硬地回问到,是啊,这么多呢,我学的过来么?”

“你可真捣蛋!敢这样跟老师说话。”宁为瑾埋怨哥哥说。

“我这才不叫捣蛋呢,我这叫据理力争。不过啊有些老师可以这么跟他说话,因为他拿你不仅仅是当学生,还拿你当朋友。不过有的老师就不行。”哥哥说完,似乎想到了别的老师,一时竟用手拽那屁股下面的野草根,不再说话。宁为瑾还想听,就推了推哥哥说:“就这?——没了么?”

“有是有的。后来朱老师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好多翻译过来的东西是乌七八糟,特别是现在放开了市场经济;牛头不对马嘴的多了去了,还有根本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著说要,就因为翻译者打瞌睡,就成了不要。检校组不懂外语,只管错别字,大家分工明确,也就错的更明确。还说读翻译过来的外文书就好比是去沙漠里买海鲜,味道肯定不是一个味道,就拿道这个字,我们翻译出去也总是翻译不好,说路太广义,说其他的又不好。如果这海鲜是冰冻着运过来的,那还好一些,可要是压缩成本,晒成了咸鱼干儿一样运过来,那就——你不能说它不是莎士比亚或者王尔德,可它就像那咸鱼干一样,只剩下腥咸。当然,卖咸鱼干的和最早吃咸鱼的肯定不是我们,反而是那莎士比亚的原产地,他们为了做全民教育把莎士比亚精简成了咸鱼干,好像一个故事梗概就完全还原了原著人物的所有情感。他们会向你夸耀,他们会向你输出人物定义,他们会给出你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可是如果你真正读了读,便会远离这种书摘一般的商业圈套,他们是那样赤裸裸地兜售获利,让更多人忽略了如何扪心自问,如何去探究生命的真谛。”

“你老师真了不起。”宁为瑾面向哥哥说道。

“你说什么?”很显然,哥哥还在试图原原本本地还原那场对话。

“我说,你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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