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长谈丹江口(2 / 2)

“谁说爱了就不可以发脾气,谁说爱了就要死心塌地?人都会变的呀好兄弟,我们在校园里曾那样光鲜亮丽,如今呢?”

“如今怎么了?父慈子孝,母爱儿亲,咱俩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尽管有时候因为某些观念不和,那也是人之常事。不是说爱情一个身子两个灵魂嘛,总不能你成为我或者我成为你吧。你要明白,循规蹈矩的生活就是如此,它以无聊而重复的确定性让你放弃美的审视,从而陷入自我怀疑。如果你敢于认识到人这一生,所有的东西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那就轻松且明白的多。”

“放心,我肯定带走你!”王云说着,将手里切洋葱的料理刀对向丈夫然后是自己。

“我愿意。就像我一直跟你说的那样,我会走在你的前面。你根本没必要怀疑,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如果不是爱情冲昏了我的头脑,那就是我命该如此了。”王云对丈夫说着,又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搂着他的脸吻他。洋葱的刺激性气味在二人的眼睛的弥散,一时间分不清这眼泪是酸是咸。“你总能一遍遍说服我安于现状,可我还是想突然地走出去,你能知道我的这种纠结么,玉?我总跟自己过不去?”

“我明白,人都想在这一辈子里证明自己,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你满腔抱负,满腹经纶。我懂得你的付出和痛苦,道歉宝贝。——可是一切都要向前看,明天早上太阳会再次升起,那些伟大的人也都已经死去;我们去拥抱风就会跟着风走,我们去种一朵花就要给它浇水施肥。也许伟大的人会有更加伟大的痛苦,我们不能体验,是因为我们选择了卑微地活下去,是因为我们只看到了伟大的人的伟大。”

“那你觉得我这种纠结是伟大的么?”

“一定是的,人类总是因为遇到问题才想出更好的理论和实践方案,就是因为纠结才让这世间纷繁复杂——可以说,你为无趣的生活平添了流光溢彩的斑斓,也为后来的解决者把它变成一个心理暗示提供了统计学的前提假设。”

“你不跟我抬杠的时候,我还是挺爱听你说话的。因为你总是一套一套地没完没了,许多人都迷恋那该死的手机,我却更迷恋玩世不恭的你。”

“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能本能地吃喝玩乐,以一种轻松的可爱来消抵生活的虚无主义。可我的云知道她想要什么?于是她变得纠结而多愁善感。”

“我想要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呢!”王云又接着说,“也许我也想人间一遭吃喝玩乐呢?”

“不,你只是想要我。”

“嗯,哈哈哈啊哈哈——你说的没错,你可太名贵了哦!”王云笑道,“不过说真的,以前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当局者迷,就是吧你越想抓住或者完全掌握一个什么事物,你就越被它束缚。比如你吧,是我追的你这没错,可当我追到你以后,我就开始不认识你了。你没有我想象得那般好,也没有我想象得那般风流倜傥,好像我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迎着落日追找心头那个幻想着的爱人,而你忽然就站在我的面前,让我的想象烟消云散,只能跟着你往前走。”

“人越是幻想着一件事,就越远离它;人越是接近一件事,也同样会越弄不清楚。在我们被一个新奇的概念所刚刚包围的时候,我们会清楚地知悉它的边界;但当我们越发靠近,却有更多的概念下的前置性条件概念,像原子论一样被重新定义,夸克、玻色子等等,我们尝试着拆解一样东西,或者用自己构建的概念来穷举一个人,这是四肢那是心肺,最后都将无功而返。因为一切的本质都不是物质客观条件下所能概括的,任何一个东西都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混沌体。现代的科学,只能告诉我们条件结果,并不能为我们无限追问的心找到那个推动宇宙爆炸的第一哲学。作为人一样,我们从一个未知状态忽然宇宙爆炸一般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我们也就只能追问作为人以后的事。我们陷入自己的情欲也罢,或者陷入自己的科学技术发明也好,总不过都是在人性的混沌表达中伸展或者说摸索人类可能到达的边界。我有一种预感,精神病患者,比我们走得更远,起码在情感方面。”

“正是这样的心思,让你成为你,不像我一样精神内耗。”

“静心打坐是真的有用。”

“收起你的假道学吧,下周元旦假期,我们一起去爬爬山。”

父母在厨房说话的时候,宁默早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尝试着再次联系到那个“你是谁”的提问者,却又是没有等来任何回复。大象对那女孩儿似乎没了兴趣,它一直粘着宁默说要他给自己取一个专属的名字。就像小王子的玫瑰花还叫玫瑰花一样,宁默说,你就还叫大象吧,可它并不满意。他似乎被那个女孩儿吸引住了,自己也说不清楚。然后他又不经意地对着大象说道:“那你就叫豫吧,有人说这是一个人牵着一头大象,你看多像我和你。”宁默随口起的名字,大象却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还夸他是个天才,并说要偷偷告诉他一个秘密。

“你的爸爸曾经看到过我,我们俩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可他太胆小了,少了大丈夫的坚毅果敢。”,豫兴致勃勃地跟宁默说。

“在哪儿?在我老家么?——你是无梁山镇社树上的尸体?”宁默有点害怕得问,然后义愤填膺地指责道:“为什么要害他?”

“听我说,小可爱,我并没你现在想的那么坏,我也不是什么树上挂着的尸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我想要阻止却最终没能改变的事实——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去聆听一个没有逻辑的事实。”

“只有死亡才没有逻辑。”宁默愤怒地说道。

“不止是死亡,但你这次猜对了。你给了我一个名字,我给了你一些我的气息。”

“是死亡的气息么?充满了恶灵的诅咒?”

“不,你别激动,你应该用心感受,而不是说出来,就像你父亲今天在动物园里说的那样——默读,内观。”

“默读?内观?”宁默警觉而恼怒地重复着豫的话,尝试着扪心自问,它讲的究竟是什么。然后他看见那个女孩儿更多的东西,而不仅仅是一张脸。她同另外几个少女在西湖边玩水,在曹操号舫船经过的时候偷了湖边垂钓大爷的鱼并把它丢向湖里。然后她们一行人穿过水榭连廊走上西子桥,等着下一趟水上公交经过,给司机扮鬼脸儿。司机是其中一个女孩儿的爸爸,他会鸣三声汽笛。几个少女会快速跑上岸,然后两两开动小电驴和画舫赛跑一样骑回春秋码头。

“你就不能先想点儿别的么?”豫贱兮兮地笑道。

“你给我住嘴!”

“默默啊——能听得见么?”宁为玉开了厨房门,扯着嗓喊儿子,“你妈说元旦去爬山呢,你想去嵩山还是始祖山?”

“别拿儿子当挡箭牌,我跟你说。你的那点儿鬼心思我还不知道,元旦你们文化宫有筹备活动。”王云鄙夷地向丈夫翻了个白眼说道:“元旦活动结束再去,不给你这个大领导添麻烦!”

宁默被父亲的话喊了过来,问怎么回事;父亲却说没事儿,就是心情好,想叫一下儿子。

宁默“切”了一声打算转身回去,不知父亲早就一把抱住了自己,举高高,“哎呦,我腰!”

“小孩子哪儿来的腰?”父亲依旧沉醉在喜悦的心情里说道。

“你爸呀,他想带咱们去爬山;问你元旦爬哪个——嵩山还是始祖山?”

“为什么不爬无梁山呢?我记得小时候还在那儿跟着爷爷奶奶种过花生呢?”

“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王云责怪儿子道。

宁为玉也好像突然没有了力气,放下自己手中的孩子。他没有告诉过儿子,自从宁默的奶奶坠崖离世后,爷爷宁守仁再不想看到宁为玉这个招惹邪祟的儿子。有三年了,姑姑也不曾理会过她的哥哥。原本回来过年的宁为瑾,也听到村里跳大神儿的鬼上身说,这劫原是宁为玉要受的,只因其母刘桂香虔诚请神,愿意替儿子受罪;王母娘娘怜悯这爱子心切的妈妈,就又许了她一旬,十二载的阳寿。时辰到了,她便只能跟那牛头马面走。宁为玉看见的镇头社树上的尸体,正是那索人性命的牛头马面。

因为不想妻子和儿子也被嫌弃,宁为玉索性就让他们先回来禹州的家。王云虽然觉得对不起婆婆,但还是守灵时候烧了些纸钱便离开了。料理完母亲的丧事,父亲找妹妹促膝长谈了很久,可对待自己却严若冰霜。宁为玉想着安慰他们,却被请出门来。父亲还赌气,骂的他狗血喷头,还说永远也不想看到自己。这其间有几次,王云瞒着丈夫带儿子回到过无梁山下的无梁河镇上看自己的老公公,帮买些换季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还嘱咐儿子不准跟宁为玉说。

宁守仁告诉王云说,其实自己并不迷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是乡里间传开了的话它不真也就真了,自己是怕儿子回来难做人,被人指指点点;索性自己扮恶,少了那许多烦恼。可宁为瑾是真的相信了那跳大神儿的话,尽管自己帮忙开导了一夜,说她母亲的死跟哥哥无关,但收效甚微,只让她觉得自己重男轻女。宁守仁还感慨说,这件事只能让时间来消化了!

宁默所以当着父亲的面提无梁山,一来是因为他并不觉得爸爸和爷爷之间有什么难以逾越的隔阂,二来则是因为豫告诉他,有一件有关死亡的秘密,这跟他的父亲也有关系;还有就是他在心底忽然看到了奶奶的死况,当时她在道旁赶羊,被一个醉醺醺的家伙开着林肯冒险家从背后顶下了山崖。所有盖棺定论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水落石出,我们很有可能跟着前人错误的推论一步步背离真相;所以有人认为,历史是一种当代教育,——也是如此,任何新兴的国家或者地区,都迫不及待地修改他们不曾辉煌的历史;仿佛早于任何其他地理坐标上的文明,都将证明他们的人种伟大——殊不知,他们正是攻陷可能存在的那个文明的蛮族,他们自己从茹毛饮血的冰河世纪,突然用消灭他人的方式摘得了文明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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