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镜子（2 / 2）
都说相似的人容易成为朋友，可两个已经感觉到互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却没有惺惺相惜，反而冷漠以对，似乎看对方很不顺眼。
这让一旁的女子又收起了笑容，端着盛着苹果的盘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两人。
沉默持续了许久，躺在床上的男人终于变换了神情，一副恍然大悟的看着刘练道：“原来是你！”说着，就要挣扎着从病床上下来。
刘练见状，赶紧走到了病床边，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别逞强了，前天还跟个血葫芦似得，还是躺着吧。”
男子微微笑了笑，没有再与刘练争辩，郑重的望着他，道：“那天晚上，谢谢你。”
刘练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了病床边。
“忘了介绍一下，我姓张，叫张龙，在中学教书，今年已经三十一了。这位是我内人杨欢，年龄保密。”
“刘练，二十七。”
刘练微笑着看了一眼年纪保密的杨欢，对着名字有些酱油的张龙伸了伸大拇指。
张龙摇了摇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和我有些相似的人。”
张龙今年三十一岁，看上去却像二十五六岁，刘练二十七岁，看上去却像二十来岁，而且他们的年轻都不是表现在表象上，那种根深蒂固的青春气质，才是他们看起来年轻的主要原因。
“我也是，倒是差点把嫂子当成大姐了。”
杨欢在一旁感觉到了丈夫和刘练间温和的默契，也不在意刘练的打趣，冲他笑了笑，将果盘递了过来。
苹果有些发酸，刘练却三两口将盘中一扫而光。
“那个人，是你的学生吗？”刘练没有抬头去看张龙，嘴里还嚼着苹果，轻声问到。
“是的，他是我的学生。”
“刚才那两个孩子也是你的学生？”
“恩，他们是我现在的学生。”
见刘练低着头不说话，张龙主动解释道：“我是名初中老师，那个孩子是我曾经带过的学生。”
“是这样啊。”
气氛再一次变得有些沉默，杨欢端着盘子静静的走进了洗手间，没有插足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
“那天晚上，到底放生了什么？”
刘练抬起头，盯着张龙的眼睛，眼神一片清明，没有疑惑，没有怀疑，就这么看着张龙。
张龙没有因为刘炼的疑问有多大反应，沉默了片刻，道：“那条新闻，其实并不完全是瞎编的。”见刘练神色不变，张龙便接着道：“我们本来是为了庆祝，吃饭的时候喝了许多酒。走到街上后，借着酒劲确实发了不少疯。飞子那小子总是精力充沛，嫌校服穿在身上太热，随手就把校服扔给了我，可我却没制止他。”
耐心的倾听是一种美德，而刘练正好具有这一项品德。
“那晚上我们俩都喝多了，跟着飞子跑了几步，我酒劲就上来了，迷迷糊糊的感到那小子光着膀子驾着我，说要把我送回家。我虽然脑子有些不清楚，但我知道飞子他一直驾着我在路边上走着，走的很慢。
我根本不知道那车是什么视乎出现的，当我飞出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酒精的作用，直到疼痛才让我清醒了过来。”
说到这里，张龙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回忆。
“是飞子救了我，他在右侧扶着我，他自己能够躲开那场劫难，可他却选择了救我。”
刘练在张龙的眼睛里发现了鲜红的血丝，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淡然，在看似坚强的背后，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不去倒下。
“就是这样。”
刘练沉默的点了点头，看着张龙那张萧瑟的面孔，道：“怎么说呢，大多数人可能不会相信现在还有学生会去救学校的老师。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真想认识认识他啊！”
见张龙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刘练缓缓摇头，站了起来，认真的说道：“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并兵。什么样的老师，教什么样的学生。虽然我没有机会在认识你的学生了，但能够认识他的老师亦是一件幸事。承载两个人的生命，你必须拥有超过两个人的坚强。”
张龙愣了愣，郑重的朝刘练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人言可以杀死庸人，但打不倒真正的勇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自古如此。金钱和权利无论再怎么伟大，也遮不住天空，总有人能看到真相。就算没人看到，亦无所谓，你不需要向那些人负责，不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刘练站了起来。
“汤警官让我代他劝你想开点，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不，谢谢你能对我说这些话。很少听到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总觉得，有种自己对自己说教的感觉。”
刘练没有继续在病房停留，向张龙夫妇道别，杨欢脸上挂着一幅开心的笑容热情的要将刘练送出医院，刘练没有拒绝这位为自己丈夫忧心烦恼的女子。
“谢谢你。”
“没什么。”
“昨天早上，我吓坏了，认识他怎么多年，我从没有看到过他那个样子。就像失了魂的老人，感觉不到他还活着。”
“可你还是让他醒了过来。”
“不，是他自己醒了过来，他总是这样，没什么能打倒他。”
刘练能感受到杨欢对丈夫那份深厚的爱恋和信任，这是一份让刘练有些羡慕的情感，沉重却又无比温暖。
“张哥，他为什么会当老师？”
也许是缺乏和这个年纪的已婚女子的交流经验，一路上刘练没有主动再说什么，听着杨欢讲述着那个名叫李飞的遇难学生，直到走出大楼后才开口问到。
“他呀，噗。还好你问了我，要是问他可就听到真话了。”心情愉快的时候，杨欢显得格外的活波。见刘练配合的露出了好奇，解释道：“他总是对别人说，自己是因为看了热血教师才去当老师的。但我一直都知道，那家伙却是因为和老师斗气。”
说到这里，杨欢忽然露出了一副小女孩的姿态，秀拳握在胸前，眼神有些模糊的望着远处，道：“他初中的时候挺叛逆挺帅气的，会弹钢琴唱歌好听，家境也好，在我们学校女生里很有人气。可有一天，他和他们班主任在课堂上大吵了一家，当着全班人的面发誓，说如果他做老师，绝对要比班主任强一百倍，绝对要做个受学生信赖，能带给学生未来的好老师。
没有人把他的话当真，那一年他考上的高中并不好，大家都认为他不是去接父亲的生意，就是去当一名歌手。
可他最后却真的考了师范，像个傻子一样。”
“这就是理想么？”不由得，刘练停下了脚步，发出了心中的疑问，心神有些怅惘。
“理想？”杨欢伸长了手臂笑着在这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大男孩头上摸了摸，道：“他呀，一开始只是斗气罢了。可等他真正成了老师后，那些孩子在他心中可比那轻飘飘的两个字重要多了。‘想做的事情怎么样都好，但认真去做的事情，绝不能留下遗憾。’他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也不知道是说给学生们听，还是说给自己。”
走在陌生的大街上，年轻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心乱如麻。
张龙的身影死死的烙在刘练的脑海里，那个男人的气质，在刘练看来无疑是完美的。可这样一个男人，在妻子的口中却没有什么理想。那么，他又在为什么而活着，为什么而坚持，为什么而发光？
是空洞的虚妄带来了风姿卓越的真实，还是钢铁般的事实演化了绚丽多彩的虚幻？
归途的列车上，年轻人忽然想到了楚家的小公主。
如果是那个女孩的梦想是成为真正的公主，那么毫无疑问，他的家人已经用爱实现了她的愿望。但现实，却又并非如此。
理想，总是丰满的。而在残酷的现实中，理想大多数时候并不能实现。当你实现一个理想后，若是不立下另一个理想，那是不是又要没有意义的活着？
想到了严肃沉稳却不失温柔的父亲，想到外表放浪不羁内心温柔的张龙，想到了总是找不到生存之因的自己。
刘练忽然发现，自己从前活的有些累了。
空洞的欲望填不满，更替的人心不知足，无论得到多少金钱和名誉，也不过是在重复大多数人都在重复的路途，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攀上巅峰之后留下的痕迹真正在意的又有几人？
朝着别人的山峰前进，无论好恶，即使登上了巅峰，那个人真的还是自己吗？
而那时，又是否还记得前行的初衷……
白鸟飞空，能够在绚丽多彩的花花世界中不失本心，足已。
闭上双目，疲惫的年轻人陷入了熟睡，脸上带着一副轻松的微笑，即使没有美梦，也格外的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