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宿张曜盈焱凕缓 逐日赶海乾坤展12(2 / 2)

逐日揽月只等闲,凌海撼岳任逍遥。云避雨顿风雷止,龙蛇蛰伏鬼偷泣。

拂袖挥洒天地开,信步蹬足山河阔。复恐悬景犹不及,欲穷碧霄揽飞辔。

踏临绝顶步轻盈,足能至处自在行。游骋海天身如燕,目及之所令如山。

寰矩依我成方圆,白景莫敢顾影怜。历幽穷险千山览,飞度河岳昆仑践。

万顷洪波不渡愁,中流击水一峰秀。梦入冥山神游荡,复开万顷两苍茫。

所谓一波伊始万波随,这地界孽火余祸虽已清除,然则那日头自被伏羲往高处所驱赶之后,其运行之数却变幻无常起来。这海内之地,一日之间便要经历数番酷暑严寒的交替。如此之下,民之生计维持日益艰难。于是伏羲召集各部落首领,升帐专议此事:“今海内之地虽已初定,然则一日之中气候无常,全因那日头高度无常所致。若不能解此隐忧,必将后患无穷。”

此言刚落,下座响起一洪钟之声:“羲皇前番解那孽火余祸之灾,我族上下皆有目共睹,感念羲皇恩德!前番燧皇困住那烛阴之时,我族祖辈便曾遵燧皇之命移山镇之。在下粗鄙,空有一身蛮力无处可使,却能日行千万里,可逐日月。今羲皇既忧虑此事,吾等必当遵羲皇之命行事!”

伏羲闻言望去,见此人异常高大威猛,竟有常人数倍的身形,左手执一黄蛇,右手挽一青蛇,乃是夸族人首领,因此一族众人皆尊其首领为父,故称之为“夸父”。伏羲道:“现日头又增获这至阳之力,火力已是极盛。然则其高度无常,故致这天下冷热无常。我前番细测那日头之火势,其距地面九万里之高时,最为适宜。”又拿出一木杆,递于夸父,道:“此桃木杆已用那梧桐木炼化成精,以此杆御日,可将其定在那九万里之高的地方。需首领手执此杆,驱那日头。此事若想功毕,劳费甚巨,乃艰苦卓绝之事,一日之内,需与那日行轨迹同来同去。若有丝毫耽搁懈怠,便会前功尽弃!”

夸父回道:“羲皇也是忒小看于人了!不过是坚持一日之内举着这个杆子不放松而已,有甚困难!纵使一次不成,再来便是!”

夸父接过桃木杆后,当夜便赶往了那东海之滨,静候日出。守到半夜之时,东海之上风浪大兴,有如巨兽咆哮一般。借着淡淡星月之光,只见一条黄色身影时隐时现于那海面之上,想来应是那风浪的源头。夸父见得此状,冲那海中喊道:“何物在此兴风作浪?有胆以真容相见否?”此声雄浑厚朴、铿锵深沉,穿透这海上的狂风巨浪,直直传入那黑水之底。此声落罢,风浪渐渐息止下来,又听那海面击流之音。夸父挺直身子,向那传音方向望去,有一身影破水而来。原来是一身着金色披风的男子,月色之下难辨面容,但其体格高大竟胜过自己几分。

夸父一族,体型本就已高过其他各部族,而夸父作为一族首领,其体格在族内也是无人能匹。今见这男子更胜自己,不禁相敬相惜,问道:“阁下何人,来的此处,可有指教?”

那男子也是非常客气,拱手做了一揖,道:“在下乃海底龙族一脉。前番羲皇召我族议事之时,在下便有赴会参加。今首领来这东海之滨,不知所为何事?如有需帮衬之处,我龙族愿献微薄之力,尽地主之谊!”

夸父见这人如此客气,也是爽朗道:“今这日头之高变化不定,天下寒暑难断,故羲皇特遣我来驯那日头,让其九万里而居,不得跃迁!”

那男子闻罢,道:“我深知这羲皇之意,这日头高低全凭其自己兴致,毫无定数可言,故这海内之地深受其苦。想来羲皇将此重任交于首领,首领之能在这族中定是出类拔萃,且深受羲皇信任!”

夸父笑道:“阁下言重了,此乃为天下生灵造福之事,吾只觉责无旁贷罢了!”

那男子又上前一步,拜道:“果是真豪杰!此举工程之浩大,恐是要累着阁下了。在下有一计,可助阁下成此功业,不知可否一谈。”

夸父闻言,道:“既有良策,但请赐教!”

那男子道:“这寒暑难断确有其隐忧,不过其影响还是局限于那海内之地,对我海中一族并无影响。阁下只需要与这海内之地驯那日头,让其稳居九万里之高即可。这日头照于海上之时,便可无需理会。如此一来,既省力不少,又能完成那羲皇所托,乃两全其美之举!”

夸父闻此,脱口而出道:“此事不妥!羲皇交代的清楚,从那日升之时便要紧紧跟随,一步也不能落下,否则便是前功尽弃!”斩钉截铁一般。

那男子闻此,甚是不悦,道:“我族在海域之中,并无此种烦忧,想来是羲皇多虑了。阁下若是方便,还请绕过这海域之上,专注那海内之地。”

夸父见这男子如此不客气,全无了初识时候的风度,回言怼道:“阁下若觉不妥,可让贵族老祖拜羲皇商量再做他议!吾只知遵羲皇之命而行,别无他路!”

那男子吃了个瘪,也未再做争辩,只扔下一句:“这海域之内的事情,还是由我龙族处理为妥。阁下若是固执而一意孤行,惹了祸事,莫怪我等未提前示警。”便转身破浪而归了。

终是挨到了东方初白时刻,待升之日将海天东极尽皆染成红色。那日轮刚从海天相交之处露出了一点点轮廓,夸父便将神经紧绷了起来。想到羲皇所交代的,但从日出之刻到日落之时不能有丝毫懈怠,便立刻起身以桃木杆指向那日头。那日头被这木杆一个照面,因从未感受过如此陌生之力,竟被吓得缩了回去,半晌才又重新探出头来。然而,这夸父牢记着伏羲的话,那桃木杆子并未挪动丝毫方位。日头为了躲避这桃木杆之之力,便拼命地拉开距离,往高处而去,果是到了那九万里之高方才停止。但此时这夸父人在地面,并不知道那日头究竟升到了多高,仍是高举着桃木杆子,挥舞着指向那日头。

话说万物皆有灵性,这天上的日头亦是如此。见地上这么一个大汉,以手执杖,挥舞着指向自己,被这桃木杆的灵力威逼,只觉不安,便拼命拉开与夸父的距离,向那东极再东之处躲去。这天地本就与日同生,这日头往东而去,便将这天愈拉愈广。夸父见这日头不按例行之路而走,也是着急,全然不顾眼前的茫茫东海,亦迈开步伐便往东赶去。说来也奇,夸父每迈出一步,这大地便向东海之内生出一步,正好让着夸父的步伐从不踏空。如此一来,这夸父执杖而奔,追赶之下,日头逐升,天地在这一赶一躲之间,竟开始生长起来。

那日头往东躲了许久,终是想起来不该如此而行,便又开始往南而去。夸父见这日头变了方向,也尾随着往南奔去。这日头感到了来自地面的这威胁,在空中愈行愈快。夸父在这地面之上,也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变化,惟恐追不上,便长大身形,挥舞双臂,如奔雷穿云般在这山川大地之上狂飙起来,且这身形愈变愈大,渐渐已成法天象地之躯。这日头原本只需做那循环往复的东升西落之事,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大汉以杆施威,不停追赶自己。不禁心生恐惧,拼命往那高远之处升去,拉开与夸父的距离。

夸父一路往南奔,见这日头越升越高,也是越奔越快,待得到了南海之滨,也发觉这地面在不断生长,海岸虽就在眼前,但无论怎么狂奔,海滨的土地总是向南生长扩展。就这样也不记得奔了多少个千里之地,竟发现地下已没有了影长,当下就举杖指日而吼:“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升?”

再说这日头,自与天地同生之日起,从未经历过如此的狼狈。已经是拼命往这最高最远之处来了,这夸父却还能马不停蹄的追着自己跑。如此情形之下,日头便开始一路往西而去,又恐夸父追近,更将这西方的天地愈拉愈大。

终于是要到日落时分了,这一人一日皆来到昆仑附近。夸父却只觉得周遭越来越是炎热,一路追来,空气似乎都被炙烤蒸干一般。追了一整个白天,心想这日头现下莫不是计划要落到这昆仑之地了,如此正好,待我寻到了必将其逮住,好好看看其本尊究竟是啥模样,辛苦了我一整天,也不免要戏耍他一番。

便继续疾步而行,愈往西去,只觉眼前愈来愈亮,直到这整片天地都洪亮无比,周边的炙热灼烤更让夸父的须发皆俱变焦成灰而落。路途之中,忽有一座炎火之山映入眼帘,横在路上。夸父心想,这莫不就是那日头每晚栖息之地,便欲绕行而过。但左右看看,见其南北横贯数百里,觉得甚是费事,直接开始攀登而上。夸父心急到全然不顾脚底已被烤的滋滋作响,不多时便翻过了这炎火之山。

这日头正在山的另一侧,整个白天的奔波已经让其感到无比疲惫,正放缓了脚步,慢慢前行。忽的瞥见这火焰之中,那执杖追逐的身影再次出现,惊慌不已,又赶忙加紧脚步,往那昆仑山之后躲藏。

夸父终于又再次追上,哪肯罢休,又奋起直往。忽的又有一条巨河横在眼前,而那日头便放慢节奏,欲看着夸父如何过得河来。夸父见状也是来气,便拔断几颗巨树,将这树干用藤蔓绑在一起,欲浮渡而过。但这简易的渡河工具被扔掷于河水中之后,还不待夸父跳下,竟渐渐沉了下去。夸父心想,莫不是这水中有怪物作乱,便抄起一根树干,在岸边将河水一顿搅合,却不见有什么水怪浮头,于是便又重新弄来几根树干。几轮往复,任其在岸边如何驱赶恫吓,不见有物现身,但那些树干却无一例外都沉了底。夸父终于明白原来是这河水浮力太弱,树木也无法漂浮。待明白这日头停下观望的意图,夸父顿觉受了嘲讽,意气难平之下,不再想着制舟渡河,而是开始长大身躯,直接蹚水而渡。

夸父渡过这弱水之河后,心中开始暗骂,费了如此之力,必要逮住这日头好好观摩、细细理论、讨个说法。而这日头心想,此时还不到天明之时,又不得出昆仑山之西,只能在此处设法躲避了。看着夸父无限长大的身体,这日头只能先往上升,这一上升便将天也向上拉高。这日头又升到九万里,这天也被拉到了九万里。夸父与日头均已感到力竭,一个长不动了,一个升不动了,但双方却开始了新的一轮你追我赶。这昆仑之西,本是天地边界、日月藏身之所在,仅有一隅之地,非万物生长之处。但在这二者的一番腾挪躲闪之间,昆仑之西的天地也急剧长大,一宿之间竟有方圆万里之广,与西冥之海相接,与南洋之水相连。

夸父如此地追了一宿,忽又发现日头竟不见了,纳闷多时,才想起此刻已快白天,该往那东方之地才对。当下便欲借道北海,往东赶去。初到这北海之地,只觉如落入了冰窟一般、寒彻入髓,与这一昼夜相比,真乃冰火两重天。

不多时便有一座黑山横矗跟前,阻住去路。抬眼望去,此山高耸直上,山头黑云盘绕而不得见其顶,山间怪石林立,幽暗峥嵘。再仔细看,发现那山间也是林深树茂,不同于海内的是,这里的树木竟全呈黑亮之色。忽见那山间一团黑影,如风一般,游走于这怪石之间。夸父甚是好奇,一直听说北方苦寒,乃不毛之地,不曾闻有人提及此处生灵之事,便近前欲仔细查看。此兽狗身、人脸,见夸父走来,发出嬉笑之声,卷起狂风扫面。夸父正好奇此为何物,一条黑亮巨蛇从河中窜出,将这兽吞入腹中,又一头扎入那河水中,拖着长长的波纹,缘流而去。忽的尖唳嘶叫声骤起,一大黑鸟从林中惊起,振翅卷起飞沙走石。又见这东方开始发白,夸父无暇多顾,加紧脚程,一路又惊起山中无数的生灵,皆是黑体亮目。其中不乏虎豹熊罴之类的巨兽,但见夸父如此奔来,都纷纷躲避,不敢上前。

如此,一路无阻,很快便走出了这北海幽冥之地,来到了东边的尽头。这日头经历一昼夜的折腾,本以为已经摆脱了夸父的追赶,怎料刚从东海之上露出头来,就见其立于东海北滨,用桃木杆指向自己。大惊之下,继续往那东边躲去。夸父见此,亦不肯罢休,便狂奔狂追。

这东海北滨原本已是海内极东北处的极限了,但这世事变幻就如昨日重现一般,夸父在地上追,日头在天上跑,又将这天地拉长拉大。如此往东往南,由这东海北滨之处延展开来,竟又生出了一片万里之地。待得近晌午之时,夸父仰头望天,见那日头不再往南,便欲往西追去,竟发现西边全是茫茫大海。这海之西,隐隐便是那那海内之地;再回首举目往东,跨海之处也是那昨夜新辟之地。

夸父此时想起临行前伏羲的交代“一日之内,需与那日行轨迹同来同去”,想到从昨日清晨开始,已经是一日有余。在这一日之内,日头都被驱赶在那九万里高处不敢稍有下沉,想来已经是完成了羲皇所托。想到此处,便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下弦来,顿感疲惫不堪。想着回去复命,于是便放低手中的桃木杆,往那海内之地而返。如此,到了夜晚时分,方抵这渭水之滨、长河之畔。此时,夸父再也抵不住困倦委顿,找了块河畔的高岗,兀自躺下,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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