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审判前夕8(2 / 2)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

符桐问。

“祈祷测血不要出什么大问题吧。既然你能感受到源质的流动,那么圣数应该不会太大。”图岳为他谋划着计策,“只要测血结果没有问题,那些保守派就不太可能以过于激烈的态度拒绝你的到来——毕竟他们自己就信奉血脉优胜论。”

“然后,表达你想留下的意愿,尽量拉拢那些思想进步的人,让他们为你说话。就算保守派对你的出身保持怀疑,他们的反对意见也无法压倒多数人的舆论。

“最后……和拉穆多斯撇清关系,不要以冒充者的身份站在批判者面前,不要把自己的偷渡和他扯上关系,你可以想一个别的理由——比如渴望学识,以及与有识之士交往。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渴望高塔的、有天赋和学习能力的可塑之才,然后争取学会长的认可。”

“做完这些,剩下的交给游萤。”图岳说完,指了指桌对面的曲游萤。

“是我带你进入高塔的。”曲游萤说,“我负有直接责任。”

“哈……又要麻烦前辈了。”

符桐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挠了挠头缓解尴尬——这才几天啊,他就要拜托别人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善后。虽然在这些事件里,他大多都没法决断自己的命运。

“又在聊你们做的那个游戏了?”老板一边说着话,一边端着盘子过来,是三个人各自点的饮料。图岳是一杯生椰拿铁,符桐是白桃乌龙茶,而曲游萤则出乎符桐意料地,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

“哇哦……我还以为前辈你会喜欢喝那种不加糖的超浓咖啡嘞。”符桐打趣道,曲游萤听了,只给了他一个蹙眉的疑惑表情。

“看来游萤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全世界都通用的。”图岳笑着在旁边附和。

“要不给我也加个角色?”老板拿着盘子当宝剑,在他们三人面前表演着什么自创剑法,还伴随着一声声怪叫,“咿呀!咿呀!”

“……如果要加,你大概是哥布林。”曲游萤闭上眼。

曲游萤前辈居然会吐槽人,好神奇的画面。这是符桐的第一想法。

在地窖里的生活并无任何时间观念,拉穆多斯却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他用手操控着源质点亮灯光,照在眼前的书册上,显现出清晰的古老字迹。

长久以来,他已经翻阅过数次手中的古典。这种源自最古老卢纶土地的语言,配合上同样古老却有效的加密方式,在他与书中真理之间,划开了一道几近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像写下它的人不是为了保存知识,而是刻意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般。

为什么有人写书的目的是设下谜题?拉穆多斯显然无法与作者直接对话,他只能通过书中的一些细节窥见蛛丝马迹。

“斗争,迫害,隐瞒。”拉穆多斯低语道,“看来卢纶掌权者的劣根性从几千年前一直延伸到了现在。”

就在他阅读的时刻,头顶的活板门突然不知被什么人敲响,打断了正在翻书的拉穆多斯。他见状,迅速收起书来,警惕地望向头顶。

——先三下,再一下,最后三下。这是汶恩告诉他的暗号,代表“时候已到”。拉穆多斯见了,摁下书桌旁的按钮,旋即门便被打开。

“感觉如何?”汶恩的声音传来。

“比我在监牢里的那几年不知好了多少。”拉穆多斯回答,“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防卫军在森林里找了两天都没找到你……就差把整个森林的土都翻一遍。”汶恩说,“亚拉冈的人已经快疯了。他们现在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在镇上巡逻,如果不是比约恩下令让他们不要过多叨扰镇民,我想他们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把每个人抓起来严刑逼供。”

“比约恩骑士长呢?”

“他护送着那个叫安歌·帕夏的圣徒回到埃卢了。按鹫马的速度,这会应该差不多已经到了吧。留在镇上监视的人只剩下他带来队伍的一小部分,以及范克地区的边防军。——你先上来吧。”

听罢,拉穆多斯沿着楼梯爬了上去,扶着汶恩的手重新回到了地上。可还没他反应过来,一个麻袋便套到了他的头上!

“……你们什么意思?”

“按规章制度行事。不要多问,不要多想。”汶恩将他扭过身去,然后对着外面说,“可以了,进来吧。”

说完这句话,汶恩便离开了房间,另外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靴子摩擦在砖石地面上,发出咝咝的响声。在一声清脆的门响过后,被蒙着头的拉穆多斯清楚地感受到了房间里那个陌生人的出现。

“你是接头人?”拉穆多斯问,“怎么称呼?”

“‘影子’。”那人回答。

“好,‘影子’先生。说说你的计划吧。”

“‘遍洒黄金之日’的队伍即将全部离开高塔,时间之隙会在他们离开之后彻底封闭起来,然后带着整个高塔世界离开这片地区。”影子说道,“今晚是我们潜入高塔的最后一个窗口期,如果错过,你将与高塔永远失之交臂。”

“可是晚上会有亚拉冈的人巡逻。他们这两天想必已经记住了所有镇民的模样,你很难带着我离开。而且远处的森林也被哨卡封锁了。”拉穆多斯质疑道,“就算能逃脱卫兵的追捕,高塔也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他们会趁我们被困在时间之隙里的时候就驱逐我们。”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们用最笨的办法。今晚有一支商队途经这个小镇,但他们的真实身份是走私书本的黑市商人,可以借这个机会进入高塔。如果不出意外,存续学会的人会和我们完成下一次接头。”

“对了,”影子问道,“你晕车吗?”

“……什么?”

拉穆多斯好像知道是什么办法了。

“委屈一下吧。”影子叹气,“今晚过后,你的人生至少有了出路可言。”

“圣徒大人。”

比约恩掀开马车的门帘钻了进去。这驾马车是范克城提供给他们的,内部空间十分宽敞,连他这样高大的人都足够站直身子。寒冬猝不及防地袭击了卢纶的国土,漫天大雪洒落在外,车队不得不暂时停下歇息。好在马车里有智库们静心设置的秘术式,得以保持着沁人心脾的温暖。

车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身穿华贵礼服的小女孩,蜷缩在马车里靠在左窗的位置,像是这宽阔空间里摆在角落的一个做工精致的公主布偶。见有人进来,她却没有侧首过来看他,几日都是如此,女孩既不肯交谈,也不愿进餐,甚至连一口水也不喝,让随行的女仆们极其担忧幼小圣徒的健康。

总是这样。每当比约恩进来时,她都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望向那白茫茫的大雪。与几日以前的她不同,此时,她的头顶已没有光之冠,在茫无所知的旁人看来,她也不过只是一位平凡的女孩子而已。

“圣徒大人。”他单膝跪地,“我们即将离开范克,再过一两天,就要到王都境内了。”

没有回应。

“……圣徒大人。”

比约恩闭上眼,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中流露出真诚的恳求。

“我知道您一直怪罪于我。在皇帝面前,您可以治我的罪。”他说,“但请您善待自己的身体。随行的许多人都为此感到担忧……尽管违背了您的本愿,但……”

比约恩语塞,终究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如何解释都是理亏的。生命律法将一桩国家级的重任降临在一位小女孩身上,若神灵有意为之,比约恩多想站在诸神面前,质问他们是何用意。

“……骑士长先生。”女孩缓缓开口,几日以来,她第一次对着他们这群外人说话。

“请告诉我……王都在哪里。”

比约恩犹豫着望向女孩明澈而惆怅的双瞳。他迈着很小的步伐,放低声音走了过去,站在女孩身边,然后蹲了下来。他指向女孩望向的窗外的位置,然后开口道:

“就在那里……在琅山山脉背后。”

女孩顺着他的手望过去,远处,在那白色浓雾的背后,有着山峦叠嶂的影子,如同一道坚实的城墙。而此刻,他们就要翻进这城墙中去了。

“骑士长先生。”她又说,“请告诉我,高塔在哪里。”

“您在担心那个叫阿赫那的小男孩吗?”

女孩沉默以对。

“我以骑士团的名义向您保证,他安然无恙。”比约恩朝她低头,“我们确实追捕了他,但那是因为被叛徒所误导。我们并没有伤他分毫,他不是我们要追捕的对象。若您有意,我们可以再次派人前去寻找他。”

“……请告诉我,高塔的方向。”女孩开口,“我想看一看。”

比约恩朝她颔首,然后牵起她娇小的手,走到了马车另一侧的窗边,指向了远方。在他所指之处,仍旧是大雪纷飞,举目望去,再看不见别的东西。

女孩看向那窗外的飞雪,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默然无语。比约恩半跪着立在她身旁,扶着她的手,也噤声凝望着这片白皑皑的图景。

她在心中,不断地默念着一个名字。

“我不在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么?”

他说过的话,她一直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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