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受遗弃者7(1 / 2)

当阿赫那抬起头,再次从研究室的窗户眺望远方的黑色高塔时,已是这个异域时空里的黄昏时分。

一旁,希达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时间休息,在研究室里待不到半个小时,他便已经呼呼大睡了。阿赫那则趁此时间翻找了下房间里的资料,毕竟对于法罗斯而言,他仍旧是一个外来人。

尽管高塔的书籍用他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写就,但不知为何,连那些文字的表面都有源质流动。他感受着这些源质的形状,竟然模糊地理解了书本的意义。在那些字句之间,阿赫那感受到了极度的……渴望。

法罗斯人对血脉的重视与执着程度远超阿赫那的想象。

描述血脉根源的两百一十七个圣数,并非是什么自远古至今亘古不变的铁律,而是法罗斯的学者们接力千年得到的成果,其中不乏对权威的质疑者与对传统的挑战者。数十位位足以将名字计入史册的血源学家为此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迫害,而在这些名字背后的,恐怕是更多不被人记住的牺牲。

血与泪。这是源质传递给阿赫那的情感。沉默,却在沉默中爆发。而他们如此执着于寻求血脉根源,甚至不惜抛弃生命以换得真理,似乎都能归结到同一个理由上——

圣徒。

始与终。当阿赫那抚摸书上那个复杂的名号时,借由源质,他恍若看见一个首尾相连的环,法罗斯的历史从一端开始,如今即将再次回到它的来处。

圣徒,当阿赫那在纸上仿照着法罗斯的文字,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沉默无言。

“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的话……你们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见面了。”

托德的话恍若晴天霹雳。

“她在测血仪式上与生命律法相联结,成为了至高神祇的摄理……卢纶的土地自此被一位神灵所祝福。要知道,卢纶已经数百年没有聆听过众神的教诲了。”

“她将奔赴王廷,成为掌权者与神灵连接的媒介。”托德接着说,“她会逐渐化身为神的躯壳,这是法罗斯血脉的选择。”

“怎么……?”

“高塔的时间流速要比外界快得多。估计这会,她已经在去王廷的半途上了吧。对国家而言,圣徒的生命比一切都要重要。就算是圣隐修会那帮人想去强取豪夺……卢纶王廷,恐怕会毫不犹豫地与我们开战。”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咬紧嘴唇,声音低沉而嘶哑。

“没有了。”

“那……她最后会,怎么样?化身成神的躯壳……之后呢?”

托德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弯着身子,转身离去,只留给阿赫那最后一句话:

“……接受现实吧。”

阿赫那望着纸上的字迹,眼神颤动。

他能做什么呢?他能用自己的计划不可能十全十美这种理由搪塞自己么?对名为“符桐”的灵魂而言,安歌·帕夏只是一位素昧平生的人,哪怕在她的眼里,“阿赫那”的名字意义非凡,哪怕她在他离开之前,一直都相信着他会再次归来……就像她记忆中的那样?

他本该将这一切视作无事发生,安歌·帕夏,弗戈·拉穆多斯,这些名字离他太远,远到要他跨越一个世界去寻找。毕竟,他从来都是“符桐”,而不是“卡洛哈·阿赫那”,它只是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不是么?他是被探员们逼迫进入法罗斯的,那么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又与他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我是……”他不禁自言自语道,“这样的人吗?”他伸出手,却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这具身体让他如此陌生。他再次想起了那个词语,在某个傍晚,他曾被它惊醒,随后拖入泥潭之中。

代价。

“该死!”

阿赫那用力将笔摔在地上,这声音把希达惊醒,条件反射般地从地上跳起身来。

“怎……怎么了?阿赫那?”

“啊……不。对不起……”阿赫那向他道歉,这异样的举动让希达自觉不妙,但阿赫那失落的表情,终究还是让他决定开了口。

“小哥。”他斜靠在书籍堆上,朝着窗外问道,“你是怎么想那个女孩子的?”

“我不知道……”阿赫那用手捂着脸,声音微小而怯弱。

“你觉得亏欠她了么?——可是神灵的选择,身为凡人,我们没有权力过问。”希达接着说,“你做了你所有该做的事……你让我和拉穆多斯逃脱了亚拉冈的追捕,而她原本就能在那个小镇上正常生活下去。可是……”

“可是人的计划永远忤逆不了神的选择。”

“可我不能这样说服自己!”阿赫那猛地捶向桌面,“我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定下的计划,拉穆多斯知道,可帕夏不知道!希达……我是个肮脏的人。”

“你后悔吗,阿赫那?”

希达的问题让他语塞。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选择看着拉穆多斯和希达落入亚拉冈的牢笼之中吗?若他们素昧平生,或许还有别的理由……可他有资格衡量别人的性命吗?

“你救了我的命,还帮拉穆多斯脱离了险境……尽管他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希达望向远方,“肮脏……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你知道吗,小哥。我的家族为了在卢纶的权力斗争中存活下来,需要一个一直躲在阴影里的恶鬼。”希达说,“为了父亲,我自告奋勇成为了那个恶鬼,打着家族的大旗,吞噬所有拦路的人……吞掉所有他们眼中肮脏的东西,家族的血亲,王廷的敌人……甚至是皇帝的子嗣。”

“你……受命去杀,拉穆多斯?”

“不……我暴露了身份,然后被我的家族抛弃。”希达摇头,“那段日子里,为了逃脱,我和流浪汉们争抢过食物……我甚至想要去洗劫普通人家,只为了多活一天。

“是拉穆多斯在一个下水道里发现了我……很有意思吧,被刺杀的人,给了刺客一块干面包。

“在决定带我离开卢纶之前,拉穆多斯给我讲了一个愿景。那个卢纶人可以被一视同仁的愿景……那个乞丐与无家可归者有饭可吃,不会惨死在下水道里的愿景,那个不再有贵族、不再有权贵,也不再有压迫的愿景。

“他为了那个愿景,在卢纶的王廷里,经受了你和我想象不到的磨难……直到沦落到如今被放逐的境地。可我相信了他给我看的那个愿景……然后,我像个傻瓜一样,提着剑,走到了皇帝的宫殿里。哈哈。”

“……你去刺杀了皇帝。”阿赫那说。

“是啊。那时候的我还很蠢,以为只要一切的源头不再存在,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希达深呼吸,然后像是释然一般,接着说道,“可是,不是这样的……皇帝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皇帝。一个王廷被毁灭,还会有下一个王廷统治那个国家。”

“那时候,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都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所以我没有死在那个刺杀皇帝的夜晚。拉穆多斯告诉我,他相信所有人的力量,为此,他会逃离这里,积攒力量……让所有的人都团结在他身边。终有一天,他会重新踏上他许诺过要解放的土地……然后为了所有牺牲的人而战。

“所以……”希达起身,走到阿赫那身旁。他弯腰,从地上将那杆笔捡了起来,重新放回了阿赫那身前的桌子上。

“总有一天,你也会回到你许诺的地方。”

“走了,”说完,希达打开研究室的大门,走了出去,“我出去透透气……别告诉托德我偷跑出去了。”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弥补所有的过错。”

阿赫那在他身后喃喃细语。

“……真的吗?”希达回答,“我们还活着,就是最大的机会。”

托德推门进去。一个宽敞的大厅中,已坐下了数十位身着袍服的人。

“你迟到了,小亚曼努尔·托勒副位司书。”站在大厅中央的人声音严厉地对他说,“看来对你的降职依旧没能改变你不守时的习惯。”

“诶呀,J·R·帕赛尔,尊敬的正位司书大人。”托德毕恭毕敬地朝他鞠躬,“您的升职似乎也没有改变您那让人不悦的臭脾气。”

“你!”

“好了,诸位并不是到这里吵架的。”

又一位身着白袍的老者从门口走了进来,他带着一顶画满金色花纹的帽冠,大厅中的人见了,都不约而同地起身,朝他致意,“学会长。”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还有米尔寇大司书。”托德补充道,“您的到来亦让我倍感荣幸。”

学会长身后紧跟着一名白发的、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与大厅中其他学者相比,她年轻得有些不合群。

“托德。”米尔寇朝他颔首。

“请诸位落座。”学会长走向大厅正中,“今日我们召集学会的各位,与一桩紧急事件有关。”

托德与帕塞尔毫不客气地互相盯了一眼,然后坐在了正对着大厅中央的第一排席位上——托德还特地挑了个离帕塞尔够远的地方。学会长与大司书则落座在大厅中央的席位上。

“弗戈·拉穆多斯皇子被亚拉冈发现了,我代表高塔与他们签订了协议。”米尔寇先开了口,“我们必须对卢纶王廷的私事保持缄默,作为交换,他们会对我们私下与皇子接触置若罔闻。”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