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塔之邀6(1 / 2)

“小哥?喂,小哥!”

在昏沉之中,他从苍白大地之上挣扎着起身。再次进入界域了么?阿赫那环顾四周,却觉得有些异样。这空间与肖家绪告知他的“界域”十分相似,但却缺少了一种——五感尽失的紧闭感。

“小哥,你没事吧?”希达从身后走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鹫马上晕过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真的要死在那里了。”

“呃,希达。”“怎么了?”“你的脸……”

阿赫那吓了一跳——他看见一张支离破碎的人脸,像是什么恐怖片主角对着一面满是裂痕的镜子。他伸出手来,自己的手也是破碎不堪的模样,手指与手臂被生硬地错位开来。

“哦,这个。”希达抬起眉头,露出一个在阿赫那眼里十分诡异的表情,“只是看上去是这样。”

“这……我们是从哪儿来这里的?”

“你当时晕过去了。”希达盘腿在他面前坐下,解释说,“我驾着鹫马飞速狂奔,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骑士团的人突然就不追了……我回头看过去,有一道半透明的、像玻璃一样的结界挡住了他们。”

“呃……哈哈。”不好的回忆泛上心头,阿赫那只得以苦笑带过。像昨天那样的事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我继续向前飞过森林,然后飞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可不论怎么飞,好像都到不了它的尽头……就好像我一直悬停在原地一样……结果飞着飞着,我们居然开始朝着天空坠落上去。等没入云端的时候,我摔在一片白色的空间,就是这里。”

“呃……其他人没和我说过这个。”阿赫那茫然不解地道,“你有什么头绪吗?”

“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希达说,“我们,很可能已经进入‘时间之隙’了。”

“时间之隙?”

“是高塔的边界,世界上最古老的秘术师们在千年前共同布下的超级术式。就是凭着这道结界,高塔能跨越时空和任何地方相连……但又能阻止任何一个人轻易进入它。只有被承认的人才有资格来到这里。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进入高塔的领土了。至少不用担心屁股后边有人想宰了咱们。”希达微笑。

“唉,但愿是吧。”阿赫那突然想起了些别的东西,试探地问道,“你的那位皇子……”

“他终究会来高塔的,我们一直以来的目的地都是这里——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他的护卫?”

“啊,不是吗?”

“是我被他带着跑路啦。”希达挠头,“我在王廷里惹了点……小事情,如果不是他保着我,我早被禁军们大卸八块了。”

“行吧……”

听了这话,阿赫那有理由怀疑拉穆多斯是想让他帮忙带走一个“累赘”,一个人逃跑的方便程度远比两个人要高,尽管那想当然地更加危险;还有一种可能,他想让阿赫那保护希达,让他得以活着逃脱杀身之祸。

试想昨天,他还在隐隐抱怨拉穆多斯的承诺无法兑现——高下立判啊。阿赫那用手狠狠地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在一片毫无参照物的空间之中行走的感觉并不好受,这种体验和闭起眼瞎走甚至都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他好几次怀疑自己带着希达在兜着大圈子,可沿途除了一片清一色的白,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呃,你的‘道听途说’里边,有没有包含如何穿过时间之隙的教程啊?”

“高塔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绝密之地。别说跨越边界了,法罗斯上九成九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高塔在哪里。时间之隙会把高塔拉向大司书们希望的任何地方……或许再过几天,它就要离开卢纶去别的国家兜兜转转了。”希达无可奈何地说,“我们也只是听小道消息,才赌了一把,万幸的是我们赌对了。”

“嗯……又要靠自己来了啊。”

阿赫那站定。既然眼前的空间没有边际,无谓地兜圈就毫无意义。他闭上眼,试图从这个世界的规则上寻找破绽。

源质,如同呼吸一样稀松平常的东西,弥漫在他经过的每一寸土地之上,自然也包括这里。这白色雾气一样的东西已在他眼前创造过许多不可能,也曾经数次为他所用,现在,他需要借助它成为破开这一切的钥匙。

“很紊乱。”他低语。

“我研究过了,源质在这里的流动似乎不遵守什么原则。”希达在一旁补充说,“它们上蹿下跳、分布不均,像是在瞬移一样。”

“不是在瞬移……是我们感知源质的能力被空间干扰了,制造结界的人刻意打乱了空间本身,就像密码一样……很精细,很复杂,但并非毫无出路。”

阿赫那继续感受着皮肤上那源质的触感。它们流过指尖,在破碎的时空中不停地窜动着,仿佛在躲藏着他的捕捉。

“我可以牵动它们。”说罢,阿赫那伸开左手,打了个响指。正如那个教堂老师教会他的一样,控制,压缩,转化,如此简单的规则,却如同扭转魔方一般,将这奇异物质的可能无限放大。

——在希达的感知中,阿赫那的指尖处,源质开始急速地汇集起来,再均匀地泼散开来,它们似乎附着在空间与空间的裂隙之上,轻轻牵动,将错位修复。它们像一道水波,沿着阿赫那的手臂向上传递着,蔓延到他肩头,然后是胸膛、脖颈、脸颊……

“你在修复它们?”希达问,“这里的源质太过松散了……想要控制不同方向涌来的源质难度很大。”

“是它们在引导我。”阿赫那回答。

“既然有人刻意设下这些障壁,就一定在等着我们解开它。你说,高塔不是寻常人可以随意踏足的地方。一次小小的考验,恐怕也是他们拒绝外界态度的一部分。”

阿赫那睁眼,他伸出手来,手臂,手掌,五指,没有错位,一切完好无损。紧接着,他握上希达的手,与方才观察阿赫那相同的感觉开始在他脑海中涌现。

“等等……”

“别打断我。”

如同万花筒一般,周围的时空缓缓运作起来,在希达眼中开始逐渐加速地不停流窜,像是有人用破碎的三棱镜不断变换着角度反光。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一些黑色的碎片混杂其中,愈来愈多,愈来愈密集,直至将他们两人团团包围——

黑幕缓缓拉开,自那裂隙之中涌来的亮光一时让希达睁不开眼,他不得不拿手挡住那光的来源。

“自源质开始运作起计,两分十六秒。”一个年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还有接连不断的掌声,“许多湖心院的学生都做不到这个速度。”

阿赫那背对着那声音的来源,默然不语……突然他向下倒去,希达赶紧扶起了他。

“小哥你没事吧?”

“‘感知饱和’,过度捕捉源质就会这样。就像一直盯着一行字看,你也会觉得字陌生。”那声音说,“年纪这么小就能解开空间乱流,看来就算是偷渡者,你们也挺有意思啊,哈哈。”

声音的主人逐渐走近,跟随着那逐渐退开的黑色幕布,有如白昼的主人,随手划开黑夜一般。希达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穿着一身褐色袍服的和蔼老者。他两鬓花白、满脸皱纹,似乎已入耄耋之年,眉宇之间却有着非凡的学者气息。

希达认出了老人身上那从双肩垂下的白色金边花纹飘带,不禁问:“您是……学会司书?”

“副位司书,只是个闲职而已,做点像这样的安保工作。”老人笑了,“本来我是要来赶你们出去的。但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诶……希达,不用扶着我了。”

阿赫那摇了摇脑袋,试图清醒起来。希达松开了他的肩膀,他勉强站定身子,这才意识到周围已不是一片混沌。

“小伙子。”那个老者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卡洛哈·阿赫那……”才从感知饱和之中勉强恢复过来,阿赫那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他转过身,老者似乎像是准备好了一般,向他的一侧让开了位置,像是欢迎贵宾到来一般,伸手向他们所面对的方向。

——阿赫那和希达两人的目光终于得以放远。

“欢迎来到高塔。”

阿赫那的脑海中飞速窜过无数词汇:旷古绝伦?叹为观止?富丽堂皇?好像他穷尽词典,也找不到哪怕一个词语,能得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晴空万里,天朗气清,璀璨日光自他们头顶播撒,将眼前的景象映得熠熠生辉。

在他们眼前,是一条光滑大理石铺就的、足以容下二十人比肩走过的道路。道路两侧是青石砖所铺就的路肩、水渠与草地,携着涓涓溪流,与路一同延伸向远方。在这大路上,许多身穿各色学者袍服的人并肩载笑载言,有的手上拿着足有砖块般厚的古典,正与他人高谈雄辩;有的则低头思索,默默地在人群中穿行。

这条大理石路一直延伸到数百米开外,一座巨大的、足有十数米高的白色喷泉雕像屹立于此,一位学者侧身站立,一手握典籍、高昂地向上举起,恍若将要聆听来自天神的谕令;另一只手则作虚握拳状,水流从他的手心淌下,如同神灵显现、幻变出人间奇景。

在那雕像背后,隐约闪动着璀璨湖光,阿赫那眯眼看去,那竟是一片巨大的圆形湖,细细观察,数座大理石尖顶自伫立在湖上,还有造型奇异的船舶在上航行。在那湖泊两侧,各有着一座大厦般的、足有百米高的建筑,同样的道路自那些塔之中延伸,直指向湖的中心——

阿赫那放眼望去。那是至少几千米之外、甚至十几千米以外的地方,可他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座黑色的塔,一座黑色的巨塔,在这个距离上,阿赫那只能看见它如同一道突兀的裂痕,将大地和天空一分为二,再没入云霄之巅,如同连接着人与天堂的登神长阶——阿赫那抬头,抬头,将自己的视线放至他想象的极限,却怎么也望不见那根针的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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