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事(1 / 2)

一轮明月早早地挂在使雷坊的顶上,清楚地照见地上茅山派众人走过的痕迹,左右两边是马七和茅知春的脚印,在中间靠后一点的位置,则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门派弟子。

茅知春当然知道这是个很蠢的阵型,奈何老祖宗的确没有教过类似的东西,以前茅山道士缠着绑腿,一脚一脚走过大明乡间田埂的时候,能凑两三个到一块就谢天谢地了,单打独斗他无所谓,这种倾巢而出的阵仗,反倒是手足无措,只得和马七两个打头阵。

总不能让后辈们替自己探路吧!茅知春这样想着,目光在起伏若有若无的沙地和阴冷的石柱间来回打转,除了藏在黑暗里的未知,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压着他的心头,然而一时又不能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找出点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纸符捏的越来越紧,暗戳戳地寻找一个发泄目标。

他最后放弃了这种低级的泄愤念头,困扰他的并不是无处可使的精力,而是自己为什么要听信叶松雪的说辞,去找奈何公查理•马特?他心里清楚这也是身后那几十名道士心中共同的疑问。他们跟着他,不是因为他占理,单纯是因为他辈分最大,名望最高,而要想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他得先说服自己。

年迈的道士在二十年浑浑噩噩的官场生涯后,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一座由回忆驱使的机器,他甚至没有判断过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语的真假,只是由着过去的剪影本能地相信着叶松雪,如果这是她专门准备的陷阱,或许……

或许也是个接近真相的路子。他强令自己打起精神来,无论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多么出格,他都不相信大清剿之后还有能对使雷卫司构成威胁的敌人。

“看前面。”马七毫无征兆地说,声音小到他刚好能够听见。二人心照不宣地凑在了一块,保持前进地商量着对策。

茅知春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地平线上泛起一层黑压压的影子,隐约能看见人头攒动,他首先排除官差的可能性,洋人们这会没心思搞什么聚会,而且也凑不出这么一大批人来。

“我们是不是差不多到地方了?”茅知春说。使雷坊的妖怪并不均匀的分散在墙内的每一个角落,而是分散成一个个聚落,眼前这一坨他隐约记得是当年追随奈何公的那一群,这么来看这老妖怪确实有点问题。

“太多了,硬闯麻烦。”马七说。

“如果还是那些老弱病残倒没什么,但如果那几个家伙混在里面就不好办了。”他指的是杀死茅知秋的妖怪,右千户那惊悚的死法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

“我打头阵,把葫芦给我。”

“你刚刚还说硬闯麻烦。”茅知春不解地说。

“把领头的杀掉,剩下的就会逃掉。”

这是他们过去用的老法子,妖怪的组织性并不强,他们通常会借由一个同伴的死而联想到自己的惨象,然后表现得和见到真家伙的混混没什么区别,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不算硬闯,只是吓吓他们——用其中一个的头。茅知春想了想,把从茅知秋身上搜出来的血葫芦递了过去:“别太急了,我们随后就到。”

马七无言地接了过去,手上缠满了红褐色的布条,他似乎频繁地更换这些东西,而且有意把自己的手臂盖得很严实。

他把背上的长剑拔了出来,这剑平时只用一个钢圈束在身后,黑色的剑刃边缘并无半点锋利,然而任何人只要看了那仿佛春秋时期的古朴款式,立马会觉得这件兵器有什么秘密藏在里头。

茅知春看着马七一只手拿剑,一只手拿葫芦,用嘴拔开上面的塞子后便将鲜红的血液泼向整个剑身,待猩红的液体流失大半,只剩下小部分渗进表面细小的凹槽,原本无锋的剑忽然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凌厉感,茅知春放慢了脚步,他的汗毛纷纷竖了起来。

“走了。”这时他们已经快行至妖怪们跟前,马七把血葫芦交予茅知春,空出一只手来抽出腰间的手枪,很随意地往前方一指,随后整个人飞也似地腾空而起,强大的风浪把众道士的衣袖吹得上下翻飞,他自己则几乎是瞬移到了那一大群妖怪跟前,用侩子手一般的精准砍下来其中一位的脑袋。

他什么时候琢磨出这种不要命的策略的?茅知春远远地看着被这一剑震得四散的妖群,感到回忆透过作为背景板的夜色向他袭来,把他带到了茅知秋的工作间,它藏在地下靶场、车床、一堆古怪的工具还有一架子血葫芦的后边,几个书架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剩下的则是一张桌子,台面上洒满了许多雕刻工具——那时茅知秋对把符咒刻在一些硬质物体上情有独钟。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夜晚,他把屋子里的唯二的椅子让给了马七,因为后者看起来比一个宿醉的人还要失魂落魄,另一张在茅知秋屁股底下,他使用刻刀划过金属枪管的声音和马七习惯性敲打手指的声音弄得茅知春神经衰弱。

“我刚刚没说清楚吗?”他催促般地问道。

“不,你亲眼看见老七拔出一名士兵的配枪,对自己的太阳穴扣了一下扳机,因为老五不在,你就把人带到我这来,还有这把枪。”茅知秋摊开双臂,显露出桌上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手枪,显然他刚刚就在捣鼓这些零件。

他们用眼神交流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茅知秋的眼睛像是在说:我知道你迫切地希望我做点什么,但是难道我们能从马七嘴里问出一个字来吗?茅知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七,后者安静而温顺地坐着——除了他那个用手指读秒的习惯——这是一个服从与叛逆的结合体,他愿意服从你的任何安排,但拒绝透露哪怕一丁点的想法。

茅知秋清了清嗓子,他的口气像是在给人算命:“我觉得自杀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所以我赞成你的举动,但既然你已经选定了一件工具,那就不要放弃它,来吧,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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