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往事(2 / 2)

在短暂的眼神交流后,茅知春紧绷的肌肉又放松下来,马七是茅知秋捡回来的,再怎么着也不会真的眼睁睁马七自杀。

“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茅知秋接着说,“首先,这把枪的威力仍然是足够的,其次,我不会为难你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交换,你只能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你可以试很多次,直到你放弃或者成功。”

对于一个道士来说,比起杀死妖怪本身,如何抹去它在人类社会中所取得身份才是最麻烦的部分,而茅知秋深谙此道,善用奇怪的手段营造一个想要的结局,此时此刻茅知秋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不禁屏住呼吸,看着马七在沉默中应下这个交易,把手枪举到自己的太阳穴前。

“你改成符咒击发了。“片刻之后马七绝望地放下枪,他的脸像一座痛苦殿堂。

茅知春试着在心里解释这一切,符咒击发和机械结构的不同在于,前者依赖于感觉而不是扣下扳机的动作,这个过程更像是对妖怪施法的一种模拟,即感受被拘束在符文里的妖怪血,然后用自己的意念将其转化成自己想要的效果,整个过程但凡有丝毫的犹豫就会失败,比如突然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这是一场赌注,他想。尽管结局不错,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这实在是太胡来了。

“不错吧?我最近对洋人的枪很感兴趣,花了不少时间才弄……”听到茅知春的两声干咳,茅知秋端起凉掉的茶啜了一口,他喜欢这种厚重得有些难喝的苦味,能冲掉不少困意,接着他和换了个话题,“我得说,你现在的表情能回答许多问题。”

冷风把他的意识拉了回来,茅知春在不断降温的夜晚里打了个喷嚏,忽然意识到马七当时的表情已经在回忆里糊成一团肉色,茅知秋已经死了,唯一留在这世上的印记就是马七手里那把改造过的手枪,这个事实仿佛就是回忆里没有打出的子弹,在击穿了十年的岁月后狠狠地打在他的心头,以至于他硬朗的身子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他又一次把这股险些失控的情绪压了下去,在自己愣神的当,马七已在妖群中杀出一个空当,这个空当的范围仍在不断地扩大,因为所有的妖怪都在顾着逃命。

“师叔,要抓一个问问吗?”一个模样伶俐的弟子上前问道。

“不必,他们平时就这个样。”他的愠怒似乎吓了对方一跳,茅知春试着不去想如何解释他恼火的其实是走神的自己,只是沉默地带队向马七靠拢,走近以后才看清马七正抓着另一个人的手。

“静波?”茅知春下意识地惊呼,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又在顷刻间被一一否定。

“晚上好啊,三叔。”茅静波尴尬地打着哈哈,白绿的校服上是大块的黄色污渍,她想把手从马七纹丝不动的手指间抽回来,却连挪动半分都做不到。

“她刚才没跑。”马七解释道,“你认识?”

茅知春感到背后无数道目光如麦芒一般刺在自己背上,茅静波这个例外,不论是同门还是洋人他都没有漏一丝风出去,现在可好了,他总不能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是他们老糊涂的叔祖的无理要求,显得他平时强调的那些规矩就像个笑话。

“是我放她进来的,因为一些……”他顿了一下,“私事,我让她待在房间里,谁知道跑到这来了。”

“你应该找人看住她。”马七说,茅知春自觉身后的疑惑也消散了大半。

“是我心急了点。”茅知春眼神复杂地看着心虚地转过头去的茅静波,他要与真相擦肩而过了。茅静波喜欢去找叶松雪这事他是知道的,相应地她出现在这也绝不是什么巧合,然而他只能派人把自己的侄女送回安全的区域,这个人还得像马七一样能打话少,这样露馅的可能性比较小。

他忽然感到一阵耳鸣,马七和茅静波皱起的眉头显示他们也有同样的症状,接着是使雷卫司指挥使蹩脚而夹杂着西式语法的汉话:“我抱歉地通知所有人还有保有战斗能力的,发电厂正在遭受攻击,请前往支援马上!”

众人在震惊中听着指挥使用母语复述了一遍命令,接着意识到这是洋人们在用叶松雪的法术向全坊广播。不少道士解气地笑了起来,看啊,铁片做的歪门邪道关键时刻根本不管用,还得看仰仗他们茅山派的手段,剩下的则是一脸凝重,思索着在他们行进的这一段时间内,战况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甚至怀疑起茅知春这样一意孤行的决策是否正确。

茅知春疲惫地看着几十位弟子,人群仍是一片肃静,但他看得出每人心里泛起的涟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回忆中一意孤行了,叶松雪从前算得上是忠心耿耿,可是现在呢?难道他要因为一段意义不明的传话而死磕到底吗?

他抄起双手,目光转而锐利而坚定:“鸿胪,本为大声传赞,引导仪节之意。前朝圣上派我们来此地,就是为了平定一方水土,顺带教化那些蛮子,如今大敌当前,既是失误,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叫那些摆弄烧火棍的洋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驱妖术!”

这一番说辞慷慨激昂,仿佛心中的犹豫彷徨压根不存在,众弟子听完纷纷为之一振,各个暗自摩拳擦掌,想着如何用自己最拿手的符术诛杀妖怪,在对两个负责护送茅静波的倒霉蛋报以同情后,这支队伍就浩浩汤汤地出发了,压根没留意后边还站着一个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人。

哎,我真是个失败的千户。茅知春在心底里苦笑了一下,望了一眼站在原地,即将奉命前往奈何公住所的马七,不用看他也能猜出来,对方脸上仍是挂了十年的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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