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圣索莱尼亚(2 / 2)

卫兵队长一个激灵,赶忙扑到警报器旁边扬声器的网格口。他听出来这就是那位新处长的声音,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这浑厚的嗓音的确独树一帜。

显然,这位新处长正在爆发的边缘,通过声音不难想象另一端怒发冲冠的模样。

“鲁维克斯处长,我真不是随便按的,我发现了一个黑袍人。”布林斯慌忙解释道,“那家伙就突然出现在路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个幽灵一样,我一眨眼就消失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只看到你在对着同胞发疯!行了!不要解释了,回头给我把报告送过来,然后下去领罚,该怎么做不用我告诉你吧?”

布林斯张了张嘴,低声答道:“是的,当然。”他抬起头来,发觉鲁维克斯处长早已切断了通讯。

鲁维克斯处长平时根本不会在控制中心坐着,这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了下面。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转过身来,对着再一次聚拢过来的卫兵们交代一句:“没事了,各回各位吧。”然后看也不看,失魂落魄往楼上走。他不敢再停留下去,生怕看到队员们质疑的眼神,同时也忍不住怀疑自己,那真是幻觉吗?

倘若真是自己精神错乱,过不了明天,甚至今晚就会有人将自己取而代之,而后在一声呼救声后,自己也会被强制送进圣心医院精神科,最后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递来几张单子老神在在地说,别管那些了,先来点测试看看吧。

回到办公室,他将还在里面的所有人不由分说地赶出去,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来。良久,他才算是彻底冷静下来,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不久前的那一幕。

不会错的,尽管看不到全貌,但从体型与行进姿态来说符合人类特征,那件宽大的罩袍也是绝对的丝织品,但为什么,为什么那家伙没有影子呢?连头部都没有?难道是用了某种障眼法?但不至于控制中心那边都没有丝毫反应吧?

他转头看了看窗前地上的水渍,那里已经被打扫过了,摔碎的茶杯也更换成一个全新的摆在桌子上。一想到自己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卫兵队长就感到羞愧难当,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当时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布林斯从抽屉拿出纸笔,按照自己的记忆,将黑袍人的特征尽数列出。这会儿他不免羡慕起那些绘画的高手,寥寥数笔就能栩栩如生,比自己冥思苦想来的高效得多。末了他在结尾加上一句“......以上内容尽管只有我一人所见,但所述内容绝非虚构,如有虚假,愿军法处置。”

他合上钢笔,确认再无遗漏,从底下的抽屉里取出印章用力地按在纸上,然后将纸浅折几下塞进文件袋中。盯着手中的文件袋,他恍惚一下,摇晃着站起身来——这可关乎着自己的命运。

“加急文件,送到御守处星轮天大桥管理组。”

直接把文件袋递给门外的手下,他端起桌上崭新的茶杯为自己沏了满满一杯,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来,眼睛有些迷离地看着那扇窗户。

这究竟是个什么事啊?自嘲地笑了笑,窗外吹来一股混杂着阳光气息的暖风,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手一哆嗦,一个没抓稳,茶杯不受控制地跌落下来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他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盯着地上的碎片,没来由地一股恶寒,从心底遍布全身。

......

“哎呀哎呀,真是没想到,好像有点失误啊,这下子可就麻烦了。”黑袍人回过头来看到行人通道一片骚乱,怪笑一声,几个闪转跳跃,竟是直接越过了桥塔,凭空出现在天空殿前广场,“要是那些‘眼睛’也看到了,那可真说不清了。”虽然口中是这么说,不过语气却并不慌乱,甚至有些轻佻。

从宽大的罩袍下伸出手遮挡下斜射的阳光,与卫兵队长所见不同的是,黑袍人的脸上此时并不是空无一物,一张看不出材质的银色面具将整个面部包裹的严严实实,两个空洞下是一双神秘的银色瞳孔。

“无论来几次,这场景还是一如既往的壮观啊。”

感叹了一句,一个闪烁,下一瞬,身影已经出现在两个巨型雕像之间。这两个雕像高度超过百米,身着盔甲,左手持剑右手持盾,对称分布,正是守卫天空殿的“铁石双将”。

前广场左右各有一块矩形花坛,花木被整齐的修剪成几块三角形,铺满卵石的人行道穿插其中,中间是圆形的水池,浓浓的人工修凿痕迹体现了帝王对规矩的看重与追求。

身着褐色制服的园艺师们带着袖章,拿着修枝剪围在几丛长幔似的灌木前,数台源电修剪机正开足马力挥动着机械臂,上面的动锯嗡嗡作响,地面上各种断枝碎叶地毯似的铺了厚厚的一层。

几组卫兵沿着广场外围巡逻,他们将顺着天空殿边缘的双向铁轨往前,在到达轨道环点后折返。

还有为数众多的工人正在清理雨后石砖上沾染的泥土,从殿顶塔楼还有瞭望台上冲刷下来的泥水混合着各种植物碎屑沿着山体一路俯冲,堆砌在殿身外圈的排水道里,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要一直处理这项工作。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唯独广场中间那个黑影与周围格格不入。

只是停留下稍微欣赏了片刻,黑袍人下一瞬就出现在天空殿的天门前。

这扇世界上最大的大门用稀有金属和木材混合制成,底部雕刻着瑰丽的花纹。银灰色的表面宛如行进的蚁群,密密麻麻地蚀刻着历代的帝王以及科学先驱的姓名,微缩头像后面还细致地附上了简介。这些都是足以写入教科书的伟人,他们的存在是世界进步的基石。

过了天门,黑袍人加快了行进速度,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轻车熟路的穿过各个大厅的走廊,无视那些挂在墙上的名画,在各个转角处布置的名贵艺术品也毫不在意,为了不引起那些随处可见的卫兵侍从们的注意,那些四通八达的宫内轨道车也没有使用。

穿过外圈的天贤殿,黑袍人一个侧身,直接转向通向云星殿的阶梯。阶梯螺旋向上,头上的枝形水晶吊灯闪闪发亮。从这里开始,为了天空殿整个采光,一些通道或者殿厅会设置许多镜子,从外圈照射进来的自然光经过几轮反射能达到内圈,有的甚至能触及中心圈。

云星殿外的走廊拐角,果然有一面巨大的镜子,设计者贴心地做了收纳装置,在夜晚或者阴雨天气,镜子后的机械装置会将其拖进墙体,然后墙体翻转,露出另一面的挂画。

仿佛知道这里人迹罕至,没有卫兵和仆从,黑袍人径直走到镜子面前,伸出右手。他的右手被一种金属质感的手套包裹,伸出的五指凶恶狰狞,像是野兽的爪子。

只是触及到镜子,就仿佛是向平静的湖面投掷了一颗石子,光滑的镜面竟随着手指波动起来,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黑袍人不为所动,将右手直插进去,镜面突然沸腾起来,宛如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但还没等怪物撕咬开来,他竟抢先一步,直接向着大口一步跨出,下一瞬,整个人就消失在原地,镜面中间浮现出淡淡的波纹,旋即恢复了平静。

沿着石阶向下,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阶梯走廊里。不同于地上殿厅的豪华装饰,整个空间单调而又苍白,顶上是柔和的白灯,左右是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闪着荧光的辉石循着规律分布其上,寻常随处可见的花纹与装饰在这里都不复存在。

走到最后一层台阶,头上的白光消失不见,再穿过一段稍短的通道,前方忽然豁然开朗。

六根庞大的石柱顶天立地撑起了银色穹顶,穹顶散发的白色亮光笼罩着中间的六边形棱台,棱台每边都对应着一个通道,但靠里的那面则是一堵厚重的墙壁。数个巨大的金属管道从墙壁里延伸出来,又插入地面,还有不计其数的小管道穿插在巨型管道之间连通着中间棱台边缘的几个胶囊状玻璃装置,玻璃装置里半满的黑色溶液正吐露着微小的气泡,旁边还放着几台不知名的电子设备,上面的仪表盘闪着微光。棱台地面蛛网般散落着橡胶软管,一端连接着电子设备,一端汇聚到棱台中心。

棱台中心是一张石椅,并无花里胡哨的设计,古朴而又简单,与整个大殿相得益彰。椅子上也并非空无一物,一个枯瘦的老人靠在背椅上,双目紧闭,眉眼低垂。他脸上布满皱纹,深可见沟,眼眶凹陷,垂落的枯槁白发不复光泽,僵硬地贴在胸前,将浓密的银须遮掩大半。干枯的双手从灰色长袍探出来,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宛若干柴,指甲颇长,像是干柴的枝桠。

黑袍人走上台阶,在老人对面远远地站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没有挂钟,也看不见天色,说不清等了多久,直到石椅上的老人发出一声微弱的闷哼,然后缓缓睁开了那对浑浊的双眼。

“无相镜主,还没到时间呢,你来的未免也太着急了点儿。”老人并没有张嘴,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发出,缓慢但是清晰。

被称为“无相镜主”的黑袍人并没有解释,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向你汇报‘源生质主’的情况了,说真的,他好像还是没有作为源生质主的自觉,很难相信堂堂源生质主被一帮屠夫呼来喝去,甚至为了喜好降尊纡贵,而他自己却似乎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我看再继续监视下去也没有任何必要,虽然已经花费了许多时间,不过这点对我来说是无所谓,但你已经等不起了不是吗?”

看着老人没有说话,无相镜主继续开口道:“你能等个十年二十年,可你能一直等下去吗?你的状况不用我提醒你的吧,如果你真的在乎,就更应该放弃你那莫名的坚持。如果有一天,你所期待的源生质主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源生质主,而你却化作一抔黄土,连块用来缅怀的碑石都没能留下,那场景也未免有点太残酷了吧。”稍微顿了顿,他补充道,“虽然我也不认为源生质主会对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有所伤情就是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刺痛了老人,连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源生质主自有他的选择,他的命运我们无权干涉,无论如何,那都不是我等该考虑的。即使我不在了,那也不过是我的不幸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你何必找我去监视他呢?”眼看老人沉默不语,无相镜主轻笑一声,“不过自我欺骗罢了。你扪心自问,如果真的不加干涉,何不顺其自然?”

“命运?你还相信命运吗?那我们的存在又算是什么呢?别说笑了,倘若这命运真有你所笃信的那么真实,那么从我们诞生的那一刻,你所谓的命运就已经被自己亲自踩在脚下了。今天我来也是想告诉你,我会按照我的方式让他明白,源生质主的存在的意义。你也想想,有生之年面见源生质主,一个真真正正的源生质主,你多年的坚持不也有了价值吗?”

又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好吧,你说动我了。”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传来,“你说的对,我确实等不起了。我能感觉到我的细胞正在萎缩,不停地衰败然后死亡,你找来的那些源生质正在被我的身体排斥出去,我可能真的太固执了,不过我不接受急于求成而导致的后果。”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似乎变得强硬起来,甚至有些严厉:“你承担不起,我也不行!要是出了岔子,你知道什么后果。”

“呵呵。”无相镜主发出一声轻笑,可以想象到他的面具下嘴角上扬。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自有安排。另外,还有一件事,那家伙前段时间终于忍不住了,我还以为他要一直当个懦夫,闷头躲在实验室里欣赏他的瓶瓶罐罐,然后抱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结晶沾沾自喜,大概是接连出现的源生质使让他倍感压力。他既然渴望成为‘西源隐主’,就应该有相应的实力。”

“西源隐主......是吗?”老人闭上眼睛,若有所思,“还真是狂傲啊,不过无所谓了,一只跳梁小丑而已,终归上不了台面,你就照常依旧吧,源生质主才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我也就提醒一下。”无相镜主转身挥了挥手,“行了,事情就那么多,我就不奉陪了,这地方冷的跟个冰柜似的,希望下次见面能换个暖和的地方。”

走到来时的通道前,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回头叫道:“我刚刚又想起来一件事,我来的时候有人看到了,虽然只是个玩笑,不过还是帮我处理一下吧。”说完不等回答便一头扎进浑浊的朦胧中。

在无相镜主离开后,无论是各个通道,还是银色穹顶,亮度慢慢降低下来,最后只剩棱台上的微弱光点。

在这浓浓的暗色中,传来一声悠久的叹息,“源生质......主啊。”

西源1725年,以圣索莱尼亚为首的七国集团发动了统一战争,只有少数国家幸免于难。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年,七国集团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大陆,建立了稳固的七国联盟。

时间抚平了战争的创伤,人民的生活逐步恢复,各个国家的界限也名存实亡,像极了当年的亚历山大帝国,世界又变成了一个整体,不分彼此。

圣索莱尼亚帝国凭借兼并战争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完成了对大陆的统一。

也许圣索莱尼亚的存在不过昙花一现,不过,至少现在,整片大陆尽在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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