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45(1 / 2)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正将梳妆床前的兽纹铜镜擦得锃亮,连手臂上被臂钏箍出来的印儿都清晰可见。擦罢镜面,她退到镜旁,指腹抹过镜身的浮雕瑞兽与忍冬纹,见漆面光滑、并无一点灰尘,才招手示意,轻声道:“用什么粉呢?”

又走来一个装扮相似的宫婢,轻轻摇头:“孙真人才吩咐了,不可用粉。”

“胭脂?口脂呢?”

“不……”

“眉总要画吧?”

“嗯……”

二人交谈间,将妆台上的物事摆放整齐,招手示意卧榻旁侍奉的同僚搀扶皇后起身,自己提裙快行,也跟到皇后身后随侍。

朝阳越来越高,殿内愈发亮了。

皇后在妆床上坐定,苍白的脸被淡红泛金的光线染上了几分漂浮不定的血色。虽然她的气息总算通了一点,但还是乏力,便倚靠着圈椅,闭目养神着,任由身边宫婢装扮。

正当沉闷无聊时,忽觉面前光线昏黑下来,紧接着眼周处触感燥热,竟是有一双手掌遮盖了她的双目——

一串轻而爽快的笑声蓦地响起,梳妆的宫婢早已停下了手,怔怔瞧着沉寂憔悴了许久的皇后面上绽开的少女般的笑容。

“你笑得是,是我呆了。”皇帝松开了手,用‘没捉弄到你’的口吻轻叹了这么一句,罔顾碍事与否地仍旧紧贴在爱妻身后站着。

两侧的宫婢识趣退开,走得稍远些了,才敢用眼神彼此沟通着方才‘至尊天子以指抵唇示意她们噤声并蹑手蹑脚慢慢靠近皇后’的模样有多令人震撼。

镜中的女子掩嘴一笑,轻嗔道:“你手上的纹路我已不能更熟悉了,你就这么贴上来,咳咳……是自投罗网了。”

“虽然自投罗网,好歹也得手一次。”

“许多年前给你得手过一次罢了……呀?这是……”

说了好几句话,她竟此刻才注意到,那被侍女梳起、尚未加饰品的素髻发间,竟簪着一朵小小的紫华花,含羞带俏地,透出一阵顽皮。再细看去,身后天子的赭黄袍襟上也簪着一模一样的一朵。

原来他说的得手竟是指这个。

乌发间那朵小花鲜若新放,定是来时随手采撷……她的目光凝住发间花瓣,恍惚间,似重归二十多年前的嬉笑时光——身姿矫健的少年纵马奔来,又缓行到近前,挽卷着袖口的麦色小臂一发力,跃身下马,手捧着一枝新桃献给她。

他胸前袍领不拘地翻开一侧,露出内里团窠的细纹,桃花鲜艳,正和他一身锦袍相得益彰。而桃花之上更加夺目的,是那双浓黑的剑眉、顾盼神飞的面容……他的眉毛上凝着细小的汗珠、双目亮晶晶的,麦色的皮肤上,两团浅浅的红晕,还有因开怀而露出的小小虎牙……

他最顽皮——家中的长辈总是这样说。

她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摇头笑道:“身为至尊,还如此孩子气?”

“你若嫌我了,我正经一些就是了。”身后人故作正经地板起了脸,甚至负起了手,口中引经据典道出一些‘圣人之言’的正经话来,偏他说着话,他襟前那朵调皮小花也跟着摇动,愈发成了他严肃话语中的反面活例,对比鲜明,令她彻底忍俊不禁起来……

瞧见妻子再笑就要气喘发作,届时少不得受罪,他有点急了,用起那套按摩之法为她行按顺气。

行了一阵,气息又见平稳下来,他住了手,任由妻子将手按在胸前,缓声笑道:“你真是教人没办法,总有主意逗我开心的。”

他闻言哈哈一笑:“不过是把你从前哄我消气的本事学了来罢了。”

皇后瞧了瞧镜子,眼珠一转:“这本事陛下学得不错,只是不知别的本事生疏了没有?”

“什么本事?哦——”李世民恍然大悟,亲自坐上梳洗床,面对着妻子,随后俯身在雕银妆奁内拣择着螺黛,一面问道:“今日画什么眉形好?”

说着,不待妻子回答就抢着道:“昨日兕子说你的倒晕眉像振起的蝶翅……”

“她怕是想念以前乳母抱着花丛扑蝶的没拘束日子了吧?”

天子听了这话赞同一笑:“就这个吧,别的我不擅长。你要让我去画那些小宫女们仔细画成的精致月眉,可真是难为我了,保不齐画成两道弯弓在你脸上可怎么好?”

“当心笑,你收着些笑……”

一面顺气一面笑的皇后闻言只能瞪他一眼:“知道我要收着笑还说这些话来诙谐。”

“你正经些,我要画眉了。”

“不笑了,咳……你画吧。”皇后笑语答应着闭上眼睛,感受着丈夫的手和落在皮肤上的螺黛笔尖,全心享受着片刻的情趣。

不多时,两道前尖后粗、半实半晕的端庄眉形便画成了。天子搁下黛笔,陪妻子对镜细看,果然扬眉之时颇似立起的蝶翼。

“好看。”

“发髻上要佩戴什么?”天子问着,顺手从镜旁的花纹漆盘里取出一只云母玳瑁梳,向妻子发间比了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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