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44(1 / 2)

今日正朝极短,结束时天刚蒙亮。

宫苑小径上,侍从提着灯在前后照路,走着走着,太子却令前面四人提灯向斜上方照去——目光尽处,遥见甘露殿殿群,晨雾朦胧中一抹匾额,书着‘少阳’二字。

见到此匾,李承乾心情更好,当即改了路线,转身走上游廊,径朝少阳殿侧行去。

一路上池水开化、清泉叮咚,放缓脚步仔细去看时,水边嫩绿初发,已隐然一片生机跃跃欲动。

待到殿前,他驱退了侍从,怀着按捺不住的喜悦得意,从殿外兜个圈子对着初春宫苑赏心悦目一番,随后才到正殿外行礼入见。

陛下又在读书,而且是从前不常在手的医书。

李承乾对那本书望之眼熟,觉得似是一部医典中的某一册。

见太子来了,李世民搁下书,不再对着书上内容在身上摸来摁去,也不待太子开口问“为何亲研医书而非问以医官”,便道:“怎么了?这个时辰急不可耐非要见我?”

李承乾强压下笑意,只恭恭敬敬道:“儿本当晚些时候来请安,不想打扰阿耶,只是近来整顿军务,颇有所得,想禀告一二。”

“呵…”皇帝一声轻笑,“什么了不起的所得?说来听听。”

太子遵命,随心搜捡了几条说出。

这些东西在当今天子耳中早已熟腻得平庸无比,因而并未因之有半分动容,也没想过这些寻常兵事之下藏着儿子的促狭。

心不在焉地听了好几条,他才渐渐觉出不对——太子的所谓心得,每句无不间杂着那些出自他的语句,且重音明显,言下有意……

原来并非来炫耀什么进益,而是……不知如何对那些‘武德旧稿’识出些破绽,喜出望外,特来他这君亲面前恃宠讨娇来了。

他故意不接话,又捡起书翻了翻,只道:“这些道理你明白就好。”

太子语塞片刻,索性直截了当道:“阿耶苦心教诲,儿自当仔细领会。”

话音落下,他期待地等着,却忽觉额头‘啪’地着了一拍,旋即见那卷起的医书从自己脑袋上移开,听陛下轻斥道:“个傻小子。”

太子的期待落空了,陛下竟全无被当面拆穿后的脸红支吾,甚至仿佛还有几分‘你总算不太呆’的欣慰。

他没了早已备好的下文,只怔怔看着面前浓眉展舒、髭须轻翘的面容,眼前竟幻化出这人日夜伏案书写心得的模样——为了那位口口声声不配再受君亲教诲的太子——思索、落笔,思索、落笔……有时含笑、有时无奈……

末了,交给国舅时,仍须为它们编个来历吧?他进一步幻想着——“这个是柏壁一战所得、这个是在洛阳、这个……早些,就算是最初征兵时的经验吧……”

嘴角再也压不住了,他赶紧正身额手伏拜谢恩:“不孝儿有幸再蒙陛下教诲,受宠若惊,铭感五内……儿戴罪理事,又偏劳君亲,实在罪上加罪。祈陛下节劳,珍重保摄,尽儿分忧,少折儿罪。”

“哼,起来吧。”

他立起上身,仍垂首回味方才那甜蜜幻想,笑意不止。

“笑什么?”

抬起头,正对上陛下板起的脸。

“儿不敢……”他勉强绷住表情——他只是觉得堂堂天子找借口传书偷偷教子的样子很是滑稽……

迎视着似乎立即便要开口训斥自己的陛下,太子赶忙生硬地转移话题:“……陛下在读医典?”

“哦,”见太子不再提那事了,李世民将书搁在书几上,“孙真人教过一套行气之法,以每日按摩见功效。然止于其术不若解于其道,这便请教了他,经他所荐,寻医经细读罢了。”

这样一说他忆起了——每日往立政殿请安侍疾时,总能见到侍婢在为阿娘按摩行气,除此之外,偶然也能见到阿耶亲手为阿娘按摩,这情景算起来不知已持续多久了。

而阿娘……记忆中她总是平静的,仍然没丢下读书的喜好,体乏懒起时,便叫陪侍之人诵给她听,或是儿女或是女官。

儿女之中是稚奴读得最多,不单因他常在帝后跟前,也因他正在启蒙学经,每每鼓着肉嘟嘟的小脸,将新学会的文章严肃咬字,奶声奶气天真烂漫,使人听了开心。

除这些熟悉面孔外,这些日子他也在立政殿北侧的甬道外遥遥地偶遇过不少后宫妃嫔。

不必问,都是来请求侍疾。阿娘多数拒绝了,零星几个愿意见见的,也只是差人从等候处传进去,隔着屏风说几句话。

阿娘是个骄傲的人,他十分理解,若换了他,也是不愿意的。

不过那些妃嫔倒是形形色色。

有些纯粹面容陌生的,远远望一眼即知是难承宠眷的下嫔,个个言行拘谨、真情恳切。想必对她们来说,比起一年到头见不到面的至尊天子,常常怜恤、照拂她们的皇后才是这偌大后宫中真实的依靠。

那些印象模糊的,譬如齐王母,装扮得便比下嫔们细腻精巧。虽没一个人敢鲜艳夺目,但也素雅锦绣、长帛绕臂,鬓间不张不扬地恰到好处簪着一两个白色或乌色珠钗,行来时一阵淡雅清香……呵,分明不是真来侍疾的,或者难不成,她们的‘悦己者’竟是阿娘?

印象不那么模糊的,譬如贞观初年凭着皇后赏识位列四妃之首的韦贵妃,既没有简洁装扮恳求陪侍,也并非弦外有音,常受命而去,覆命而归——阿娘虽未委她协理什么宫务,但代替皇后关照资恤一众下位妃嫔的职责倒是理所应当落在她们四妃身上。

与妃嫔不同,内廷的女官们倒是真正在理宫事的,不过这些人更不常现身立政殿,因为鲜少有人敢冒着至尊震怒的大险顶着不甚紧要的宫务来打搅皇后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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