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请问问那些清明的星斗,可有道路 勒贡特.德.李勒《夜》(1 / 2)

勒贡特.德.李勒《夜》

他就这么抱着小羚羊上路了。确切的说不是路,沙漠里哪有现成的路呢?应该说他是抱着那小可怜踏上了在茫茫沙漠中找路求生之旅。刚开始抱着小家伙给他带来的是甜蜜感和幸福感,让他想起了早年抱着初生的女儿时的感觉。

是的,刚当上父亲时那种幸福感是强烈的,从知道妻子怀孕了的惊喜,到临盆分娩,他一直沉浸在幸福中,且愈来愈强烈。妻子分娩时他还在工厂当工人,那天他正好上夜班,记得是孩子的二姨打电话告诉他的。快回来吧,要生了,我和姐都到医院了!二姨电话里急切又喜滋滋地说。

他赶忙请了假往家跑,跑出厂才想起应该直接去医院,就打了车往医院赶。等他赶到医院妻子已经进了产房了。

他只能坐外头等,又兴奋又紧张地坐那儿等。

真是奇怪呵,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合到一起就开花结果,生命就得以延续,一代代一辈辈的延续,生生不息。

一切动物不都是这样吗?公母雌雄合到一起就繁衍兴旺,就有了兽走鸟飞,鸡鸣狗吠。

突然哇哇儿啼打断了他的遐想,生了!生了!二姨拍手欢叫!一股巨大的幸福浪潮瞬间将他淹没,立即跳起冲到产房门口!

小会儿,护士抱着个包裹好的婴儿出来,同时妻子也被推了出来。他扑上去抓住妻子的手笑呵呵说,好了,好了,总算顺利,嘿嘿!

文文躺雪白的被单下,脸也像被单样雪白,却幸福地微笑着点点头说,顺利……还算顺利,看看……女儿吧,你的女儿……

他赶忙去看女儿,护士却避开他急巴巴伸过来的手,笑说不能碰的,只许看!说着将包裹的布单拨了拨让他看。他见到布单里那小家伙两眼紧闭,浑身皮肤嫩红嫩红的,像刚破土的嫩芽儿,那么娇嫩,那么令人怜爱,就忍不住又把手伸过去……

然护士用肩膀推开了他说又忘了?好了好了,今后有你亲有你抱的时候!嘻嘻!

他傻呆呆站那儿看着护士将女儿抱走了,心想她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抱走我的女儿?可医生告诉他这几天是不能见孩子的,要等妻子出院回家时才能将女儿还给他们,说是你这孩子属早产,早产体弱,得精心护理段时间,明白了吗?

早产……早产……呵,是的是的,是早了二十来天,嘿嘿!谢谢!谢谢大夫!谢谢护士!他冲医生说,冲走去的护士背影说,眼里噙满幸福的泪水。

怀里的小羊羔叫了两声,还动了动,许是他将它当了女儿抱得太紧。羊羔的叫唤让他回到现实中来,就稍松了松胳膊,看看怀里的小可怜笑说,乖乖,叫什么叫,嫌后头那两只狼老跟着吗?等会儿,等会儿叔叔就想法把那讨厌的家伙赶跑!

说罢,回头看了看跟后头那两只狼,扯喉咙道,咳,还没完没了是不是?滚!滚远点!把老子惹毛了真把你们宰了烤肉串吃哟!

可狼才不怕他的恫吓,他站下,它们就站下,他走它们就跟上。他懒得同那畜牲说,回头继续走,嘟哝道这狼也真是残忍,专挑弱者欺负。要是你两是母狼,你们生下的狼崽子让别人生吃了你们会咋样呢?

想想又自失地一笑,暗说姚廷呀姚廷,多大年纪了还这样天真,你给它们说得着吗?狼怎么会通人性呢?

忽想起早年当工人时车间有个周大个子怜悯蚊子的事儿。那周大个一米八几的个子,长得五大三粗的,偏心思细腻,还爱看书,上班下班得空了总捧本书看,就得了个绰号“书记”。

“书记”书多,一天他去找周大个借书看,跨进周的房间见他靠床上看书,就笑说看书呀,借本书给我看行吗?

周见他进来就连忙摇头,示意他别过去。他见周虽摇头身子却僵着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大腿上。他就好奇了,小心凑上去一看,才见周只穿着短裤的腿上叮着只蚊子!

原来周大个周“书记”是怕惊动了那只蚊子!那只正在吃他的肉吸他的血的蚊子!

他举手就要去拍,周连忙制止,悄声说,别!别动它!等会儿它吃饱了就自己飞走了,嘿嘿!

他就僵那儿,眼睁睁看着那只蚊子吸自己工友的血。直到那只蚊子吃饱喝足了,得意洋洋的哼唱着飞走了,周才恢复了自由。

他不解地问,你脑袋卡起了呀?咋听凭蚊子叮你喝你的血哟?

周说你懂屁!让它喝点儿吧,它能喝多少嘛,嘿嘿!

假慈悲!哪有你这样看着蚊子叮自己的?真是东郭先生!他不屑地说。

蚊子天生就是喝血的,它不喝血你让它吃草呀?蚊子也是条命,没吃没喝它会死的!不跟你说了,你不懂!周说。说罢下了床,随手抓了本书扔给他。

当时他认为周大个是东郭先生,是骄情。可现在想来,周的悯蚊仅仅是骄情吗?也许面粗心细的周是对这个世界生物圈的秩序有更深的理解和体味,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呢?

人们对其他动物的存在和容忍一般是以不伤害自己为底线,而周的非常之举在于他超越了这个底线,他可以静静地看着蚊子叮他,无限怜悯地看着它吸他的血,等着它吃饱喝足了哼哼唱唱地飞走。这就让普通人觉得反常,觉得他骄情,觉得他是东郭先生了。

或许周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蚊子天生就是吃血的,觉得让那小不点吃点喝点也无妨。只是一种人性中本能的怜悯和宽容,因为他知道让蚊子吸点血死不了人。可即便这样也相当不容易了!

那么,是不是应该容忍狼呢?不!绝对不行!狼虽也天生是食肉动物,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虽是自然法则,可谁让他偏巧遇到了呢?如果换了周大个,他能眼睁睁看着可怜的小羚羊葬身狼腹吗?

他边走边胡思乱想。可怀里的小羚羊越来越沉,背上的背包越来越沉。本来背包就不轻,吃的喝的,还有必备的种种用品。这又加上了一捆干柴,自是更重了。

他想歇会儿,可回头扫了眼冤魂样跟在身后的两只狼,心想还是算了吧,再走阵儿,想法把两个畜牲赶跑才是正经,要不天一黑可就麻烦了!

他希望不停的走呵走,后头两只狼见无机可趁会失去耐心,会放弃了,自己跑了。可他想错了,两只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忽远忽近跟着,就是不肯离去。

他走一阵儿回头扫一眼,走一阵儿回头扫一眼,见两只狼总不远不近跟着,就冷笑着突地站下来,放下小羚羊放下背包,冲那两只狼笑道,朋友,老跟着不累呀?歇歇吧,我们可要歇下了,要吃晚饭了,就不请你们了哟,哈哈!

他打开背包,取了个面包和小块馕坐干柴捆儿上就着矿泉水吃喝起来,边吃边扯了馕去喂那小羚羊。小羚羊许是从没吃过这玩艺儿,嗅了嗅,舔了舔,却不吃。他就把馕里夹的肉馅掏光了,再用水将馕皮泡了,然后拿着喂他的小可怜,许是因了馕皮里包含着水,小羚羊竟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他也只吃馕的皮,羊肉馅却留着。他已想好了个钓狼的法子。

食物的香味和水的气味勾引得两只狼口水直流,就身不由己地慢慢靠拢了来。他装作没看见,等那两只狼越靠越近,反将馕的肉馅揉成小团扔过去。两只狼就争抢起他不时扔来的肉馅来。肉馅很快没了,他又取了火腿肠扳成小段扔过去,他越扔越近,两只狼就越离越近。就在两只狼离他只有两三步远近时,他抓起铁杖突然暴吼一声举杖打去,砰的一声闷响,铁杖重重地击中了离他最近那只狼的腰杆!那狼惨叫一声跌坐地上,另一只狼吓得掉头飞跑了去。他抡起铁杖要再打那只挨了一杖的狼,那狼已挣扎起来一瘸一拐地哀叫着跑走了。

在沙漠边沿一小村旁他去向一个牧民问路,那牧民听说他要独自去闯塔克拉玛干很是惊异,说同志,你有啥事想不开呢?下岗了?你老婆跟人跑了?他哈哈大笑,说都不是,我就是想去闯闯。老牧民说哦,闯闯,闯个甚呢……闲得慌呵?那里头可不是好玩去处,有狼呢!早前还有虎呢!原来在沿河道的树林和芦苇丛里,后来这些地方人多了,都躲沙漠里了……

随后老牧民就告诉他要是遇到狼千万别转身跑,你越跑它越凶。说狼是铜头铁腚麻杆腰,打狼要瞅准了打它的腰,一棒子下去它就凶不起了,废了。临别时,老牧民摘下腰上短刀递给他,说年轻人,拿着吧,防万一呵。他给了老人张钞票,收下了短刀。没想还真用上了,这锋利的短刀真救了他一命。

赶走了狼,他又歇了小会儿才起来接着走。他想趁天黑前再走一阵,离那两只狼越远越好。万一两个畜牲贼心不死又跟来呢,是不是?

他重又背起背包,将干柴捆儿重又甩背包上,抱起小羚羊提着手杖继续走。可他走呵走呵,眼前仍是无尽的沙丘,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漠。

他边走边不时回头看看,还好,那两只冤魂样跟着的狼这次没再跟来。三只狼他重创了两只,另外那只许是吓着了,许是发现了新的更容易得手的目标,反正没再跟着了。

他走呵走呵,奇怪的是没有狼跟着了,放松下来了,反倒觉得特别的累,特别的疲惫,脚上让狼咬伤处也疼起来。真想躺下来摊开四肢好好休息休息,真想好好冲个澡呵!走了一整天,弄了一身的沙子一身的汗。特是那无孔不入钻身上的沙子,让他觉得这儿也在痒那儿也不爽,让他无法忍受。现在要是能洗个澡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有时幸福就是那么简单,一口水,一个澡,甚至就是美美的睡一觉。

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连绵不断波浪样起起伏伏的沙丘,在夕阳下显得愈发的美。因为光照的角度不同,就有了明亮与阴暗,就有了变化和层次感。阳光仍照射处,一些沙子闪亮着,像是明亮的晶体,像是珠宝闪光的颗粒,像是无数小生命在跳跃、蠕动。背光处却暗下来,愈来愈暗,由暗黄而淡黑、墨黑,像是水墨画,像泼墨……

可他这会儿目睹此景,却没多少心思去欣赏,这连绵不绝千姿百态的沙丘,对他来说就是迷宫,就是迷魂阵,就是悲哀和绝望。虽然他还没到绝望那一步,也挺令人丧气的是不是?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