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它像个信徒……总坚持信心瞻仰上帝 戈蒂埃《乌鸫》(1 / 2)

戈蒂埃《乌鸫》

他走呵走呵,炎热和疲倦似乎在不断增加,像暴雨后的河水迅速上涨。他知道其实这不算热的时候,沙漠里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问题是他一直不停地走走走,一直身处这热烘烘的沙海之中!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就像个大烘箱,烤着他烘着他,一刻不停地吸着他身体里的水分,像要把他身体里水分和血液都吸干一样!弄得他手里时刻都抓着只矿泉水瓶子,不时喝一口。虽然他非常清楚要节水,车没了指南针没了要是水再没了,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水!水水水!根据地质构造说,这塔克拉玛干很久很久以前不就是大海吗?一望无际,碧波荡漾,充满生机。鱼儿呵海鸟呵还有海滩和海边岩石上的各种动物呵,它们畅游着歌唱着跑着跳着嘶鸣着,冲着大海冲着天空尽情地撒欢儿。那是一幅多么令人神往的画图呵!

可是造山运动改变了一切,山脉拱起了,海水退去了。快乐成了永远的怀念。

海水退去了,那么海里的鱼虾呢,还有海草海藻呢?沙子是不是它们的化身呢,是它们的尸骨堆积成了沙漠吗?那么沙子的歌唱就是它们不死的灵魂在唱歌了……

在敦煌逗留那几天,他和老周等人去过月牙泉,还同波儿爬到鸣沙山上疯笑着滑下来。那些沙子真的会唱歌,像有生命的精灵!

波儿音容笑貌又活现出来,他心里一暖。想象波儿知道他不辞而别后生气的样儿,想象她跺脚撅嘴骂他的样儿,就有种恶作剧的快乐,嘿嘿笑。

忽又觉得那次在敦煌的百里徒步与眼下他的徒步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那是规划好的,每走几十里地就有一站,有人接待,有早就搭好的帐篷,有吃有喝还有大夫替身体不适者检查治疗什么的。且沿途还有救护车,谁要是病了或脚磨破了体力不支啥的,都可以上车,视情况被送回去抢救或是送往终点。

波儿真是只快乐鸟,一到莫高窟就兴奋得喳喳不休,之后骑着骆驼去往月牙泉,见到那沙山下的一泓碧水她更是高兴得拍手欢跳,丢下众人跑泉边捧了水喝,直叫甜呵!真甜呵!来来来,到了这儿不喝口月牙泉水岂不白来了!后来波儿又怂恿着他和杨东、谢世维去爬鸣沙山,爬到顶上一屁股坐了滑下来,边往下滑边抓了沙子打他和杨东、谢世维,吃吃咯咯疯笑,玩得孩子样欢喜。

后来他们报名参加了百里戈壁徒步,主办的旅行社把他们编为几个小队,定在十月底的一天出发。那天早上凌晨五点过他们就被叫了起来,集合队伍,清点装备,带好吃喝,检查衣帽鞋子等等。人人都很兴奋,波儿更是兴奋得像要上花轿的新娘。他想替她减轻点负担,让她把背包里的矿泉水放自己包里,她也不。他们入住酒店时就吵翻了,波儿还在生他的气呢。

集合清点完备,他们坐车到了徒步的起点阿育王寺,到了那刻着“玄奘之路”的地标前,一大群人跳下车来,嚷嚷着喳喳着站那“玄奘之路”大石头前照相。折腾了半天,直到上午十一时随着一声信号枪响,徒步队伍才出发了。

刚一上路大家都很兴奋,有说有笑。周林海五十出头了,也兴奋地迈着大步边走边说说笑笑。到了那阿育王寺仅存的标志性建筑“大土堆”前,众人又纷纷跑去照相留念。波儿也去摆着各种姿势照了几张,然后几人一起合了个影。杨东说,波儿,同姚廷来一张呀!波儿撇嘴说谁要同他合影哟!他看看脸色一暗的谢世维也说算了,要照也是带上婚纱来!呵呵!

拍完照,继续走。走着走着队伍就散了,身强体壮的大步冲在前头,年老体弱的慢慢掉在后面,三三两两,或远或近,拉成了散兵线。他要照顾波儿,自然就没管自往前冲。

才走了十多公里波儿就出状况了,她发现自己的高帮鞋太不适合越野徒步了,那本来是保护脚踝的高帮磨得她脚踝生疼。就渐渐跟不上了,就渐渐一瘸一瘸了。他要扶她,她却不让,说去去去,谁要你扶?

他想抓住这机会同她和好,就不停地宽慰她,给她打气。说没关系的,不就是体验体验吗,也不是什么正规比赛,重在参与是不是?

又走了阵儿,波儿不行了,他就说歇歇吧,别介意什么名次就是了。波儿就一屁股坐下来,捧了她的脚直叫哟哟哟,我的脚!叫喊着脱了鞋子抱了脚揉。

谢世维可是抓住机会表现了,本来已走到了前头,见了就折回来问怎么了?鞋不合脚吧?来,我两的脚大小差不多,不嫌弃就换我的。她揉着脚说一边去!谁同你换,臭脚!

老周看了就冲谢挤挤眼说,没戏哟,老弟,走吧!你看杨东都冲前头好远了!

老周扯着谢走了去。他就冲波儿说要不你还是退出吧,就坐这儿等,救护车来了就上去。波儿穿上鞋跳起来说,爬哟!我才不!

就又走。他将波儿的背包抓了过来,这次她没拒绝。

一辆收容“伤兵”的救护车开过来了,他一看正是自己的爱车。他们几个的车都自愿让征用去拉给养和权充救护车了。他又劝波儿上车,别再逞能了。波儿仍不肯退出。他就扶了她慢慢走,这么走了阵儿二人就远远掉在了后面,成了徒步队伍的尾巴。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眼前是似乎永远不变的单调荒凉的戈壁滩,偶有小雅丹地貌的土堆隆起,偶有几丛骆驼刺挣扎在干旱的风沙里。炎热、疲倦、干渴,早就把最初的兴奋劲儿吞没了,吸干了,可波儿仍咬牙坚持着。

四天的徒步,第一天就退出,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说。

她就是这样,啥事儿都要强都认真。他勾下头吻了吻她额头。她说别,爱洒戈壁滩呀?上帝看着呢!

他笑笑,说是呀,我就是要将爱洒满戈壁滩,哈哈!

他们就这么和好了,相扶着走呵走,又走了好一阵儿,已是下午一时了。规定午后一时在补给站进午餐,可他们连那补给站的影儿还没看见。

见她那每走一步都咬着牙关痛苦不堪的样儿,他心疼极了,巴不得把她背起来,巴不得一把提溜着她飞到终点或是前头的补给站。可他知道那是幻想,她也不答应。他就将两个背包在背上挪了挪,说我给你唱支歌吧,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他们就这么走呵走,步步爱、步步疼地走呵走呵。又走了好一阵,穿过一处长了些难得一见的红柳和梭梭的洼地,爬上个土坡,终于看见那望穿秋水的补给站突然出现在前头。她高举双手大叫,哦!哦哦哦!我来了!

可等他扶着她一瘸一瘸走到补给站,人家都早已吃过休息过了准备启程了!

补给站有吃有喝,还搭着帐篷,终于可以钻进帐篷躲躲太阳了。他们吃饱喝足,休息了会儿。有大夫来给波儿看了看磨破的脚踝。他突然抓过大夫手里剪子,不由分说地抓起她脱下的高帮鞋几下把那鞋帮剪了。

干什么干什么?你干什么?她尖叫。转过窍来,却笑着点头说还是你有办法,这下定能走完全程了,嘻嘻!

一阵风来,吹动他盖脸上的冲锋衣,沙子扑了他一头一脸。他翻了个身,将背朝着风来的方向,想继续睡。可风一阵紧似一阵,卷起的沙尘不断拍打在他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且差点将他盖头上的衣服刮走。他终于承认在妖风四起的沙漠中没遮没挡的想要补个午觉那是不切实际的奢望。只得咒骂着坐起来,脱下翻毛皮鞋将鞋里的沙子倒出来,又脱下袜子使劲抖了抖沙。因沙子钻进了鞋里,才走了半天,后跟处就已磨得发红,用手轻轻一摸隐隐作疼。心说得注意了,宝贝脚可是伤不起,谁知啥时能走出去呵!

唉,睡不着就走吧,反正也歇够了。他坐着抽了支烟,就背上背包,抓起手杖接着走。

走吧走吧,走着你就是个活物,是个人,躺那儿说不定真就让沙给埋了,变成沙漠里一具干尸。他对自己说。

没有指南针,他只能根据太阳来判断方位,朝着他认为正确的方向走,朝着他认为那条救命的沙漠公路应该在的方向走去。

还好,风刮了会儿总算停了,他抬起头透过防沙眼镜仰望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没遮没拦地洒下来;再望了眼前方,如陀螺如发髻如牛粪堆的沙丘连绵不绝,一直铺到天边,让阳光镀得金灿灿的,仿佛在散发出腾腾热气,仿佛收集了所有阳光的晶体堆积成的金山,让人震撼。

可他早已浪漫不起来,他已经为自己的浪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闯入塔克拉玛干一两天呵!还玩兴大起,还开着车去追沙狐,哼!这就是不循规蹈矩的下场!这就是不走前人老路的下场!他嘟哝着又接着走。

沙漠茫茫,连个鬼都没有,连个说话的都找不到,只能自己给自己说。自话自说也能打破死一般的空寂,还能给自己提提神是不是?要不然恐怕走着走着都要睡着了,要不然也许走出去时都失去语言功能了,呵呵!

他埋头走呵走,慢慢接受了失去车子和指南针的残酷现实,变得不那么慌乱、恐惧了。这才想起陨石的事儿来,既然要徒步,那何不找找传说中的塔克拉玛干陨石。徒步不是更便于寻找吗?要是运气好,幸许能有所斩获呢!

这么一想,他就不再赶考样喘咻咻赶路,边慢慢地走着,边拿了眼四下搜寻。然陨石并没出现,他又这么走了好一阵儿,连颗陨石的渣儿都没有看见!

是的,他不完全是冲着陨石来的。主要是想穿越沙漠征服沙漠,还想去民丰和且末那边看看。谁知征服沙漠的行动一下子变成了沙漠生存体验,而他毫无准备。

在一小沙丘上,他极目远眺,忽然惊呼,那是什么?呵呵,该不是人留下的足迹吧?他定定地看了远处沙丘与沙丘之间一行杂乱的足迹。小顷,拔腿飞跑了过去。

他跑到那沙丘与沙丘之间,抹着汗水一看,才见是些兽蹄印。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杂乱无序的蹄印排成一行,朝右侧延伸了去,消失在一大沙丘后了。

他兴奋莫名,虽然是兽不是人,到底看到了生命的迹象不是!

因刚刮过阵较大的风沙,蹄印已经模糊了,有些已经被风沙埋了。虽如此,他蹲下来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是一种类似羊子的蹄印。

羚羊!是羚羊!他欢叫。

在沙漠深处,居然有羚羊!而且是一群、至少是一小群羚羊!

有羚羊活动的地方应该就有水草!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决定循着羚羊的足迹去看看,要是能找到水就太好了。他的水消耗得太快,趁早补充补充以防万一。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笑呵呵沿着蹄印追了去。

他走呵走,穿过了一座沙丘又一座沙丘,仍没看到那羚羊群。他担心是不是又像那只狡猾的狐狸,勾引他在沙漠里胡乱闯,最后迷失了方向。可这只是一闪念的担忧和犹豫,他相信这次不会的,再往前追一段,要是仍看不到那些沙漠精灵,就折回来。他想。

他又走了阵儿,穿过了两座沙丘,眼前突然一亮,只见前头沙丘与沙丘之间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洼地。洼地呈条形,中间居然生长着一丛丛灌木、芦苇和野草,还有几株胡杨,一律黄焦焦少有绿色。一小群羚羊就在那小片绿洲中啃食。

奇迹呵!生命多么坚韧!他像迷失在茫茫大海中的小船看到了航标灯,一下子跳起丈高。呵呵!哈哈哈!他蹦跳着拍着巴掌欢呼。

他本想喊叫着冲下去,可跑了几步他又改变了主意,含笑小心地一步步摸了过去。他不想吓跑了那些羚羊。都不容易,何必吓得它们又落荒而逃呢?

他摸拢那绿洲,慢慢朝羚羊们靠近。数了数,大概有十好几只,有大有小,都埋头在沙米草、紫筒草和骆驼刺等杂草中啃食,有的在吃柽柳和梭梭的嫩枝叶。他想看看这小小的绿洲中间是不是有水洼,就又悄悄往前摸了过去,一只警觉的老羚羊发现了他,警惕地看着他。他赶紧停止了动作,冲它笑笑轻声说乖乖,别怕,别怕,我们是朋友,朋友,明白吗?嘿嘿!

又一只羚羊发现了他,停止了啃草。更多的羚羊发现了他,一齐掉头定定地看了他,戒备着做出随时拔腿奔逃的样子。他也看了它们,冲它们笑说,吃呵,接着吃呀!别怕别怕,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呵呵!说罢,不再看它们,坐了从口袋里掏出块口香糖嚼起来。

羚羊们呆呆地站了会儿,终于没有奔逃,确认他是无害的了,就又管自啃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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