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摘星(2 / 2)

“有一个小男孩,他母亲难产,生下他后便离世了,父亲也至此一蹶不振。他从小身体孱弱,村里的人说他犯了天生的煞,说他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总在背后告诫自己的儿孙离这个灾星远点,所以他从小就受到了同龄人的排挤,所以常常自己一个人玩儿。男孩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就在出村子往南走一里,那有一颗十米高的榕树,平日里男孩总爱顺着树往上攀,他在村子里没有人可以说话,就对着树杈间的雀儿松鼠说,什么都说,委屈苦水甜蜜喜悦都向这些小小的生灵倾诉,小动物们当然听不懂,偶尔还会威胁似的啄他两下,他也从不在意。男孩一直有个幼稚的梦想,就是爬到大榕树的树顶,榕树的树冠上挂着一张破破烂烂的信纸,是十岁那年被远方的风衔来的,信纸里的内容无人知晓,或许是一首落魄诗人写给家乡的家书,也可能是狠心达官写给糟糠之妻的休书,但无疑的是信纸中会写着男孩对头顶蓝天下一切天马行空的遐想。男孩想把信取下来,尽管风吹日晒下那张单薄的信纸肯定早已看不清内容,但他坚信取下那封信他残缺的童年人生便能够补完,可榕树实在太高,他又实在太瘦小,每次爬到三四米略高过鸟巢便腿脚发软气喘吁吁,不敢再上前,直到一天一个同村的小孩发现了树上的他。”

“小孩子的恶意往往直白且恶毒,那个小孩嘲笑他是黄皮猴子窜上树,还喊来了其他孩子起哄让小男孩继续往上爬,他害怕委屈极了,可没有人帮他说话,在绝望中他越发觉得头顶的那张信纸是唯一能带他脱离沉沦的救命稻草,他拼命地往上爬,五米、六米、七米......就在他快要够到信纸时却突然踩空,狠狠地摔了下来,他疼得动弹不得不停哀嚎,断了不少骨头,幸运的是因为柔软草坪的缓冲他还活着,周围的孩子们吓坏了,他们一哄而散,没有一个人过来帮他。他在树底下等了好久好久,已经痛得嗓子都喊嘶哑了,也没有等来村里的大人,第二天黄昏时近乎昏死的他终于等到了第一批出现的人,那些人穿着兜鍪,看到我后粗暴地把我扔进了铁笼里,在铁笼里他又见到了那些小孩,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那个带头起哄的小孩也在,此刻他的胸口上破了个洞,血汩汩地从那里冒,他神色安宁好似睡着了,仍由小男孩怎么喊也喊不醒,小男孩于是看向铁窗外,他看到了自己的村子,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好多陌生人,平日总是面目可憎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如今都闭着眼睛好似同笼中的小孩睡着了,没有一个人在动弹,没有一个人睁着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男孩长成了大人,现在他身强体壮,一蹦能有好几米高,仙人们会使的他也会一些,他早就不恨那些村民了,他回到了自己曾经的村庄,收拾收拾了家里还算值钱的遗产便出村向南走了一里,他来这里意欲弥补童年的残缺,这儿有一处蹩脚的阵法,他很快就破解了,榕树已经不在了,幸运的是他找到了那封信,信纸被埋在头里近乎腐烂,男人用复原的法术让信纸恢复如初,忐忑地开始读了起来。信上如此写着'周边安,你的疑虑我已知晓,你的儿子周良克死了你的妻子毁掉了你的生活、和妖怪似的同动物讲话,种种证据证明了此子乃是邪祟,我作为道士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我答应帮你杀死他,我察觉到周良常常在一跟榕树上玩耍,我已在此布下了阵法,可令此子有一日摔落而死......'后面的内容还有很多,但男人没有接着看下去,他把信纸烧了。”

故事很长,周良讲了很久,他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说道:“所以首丘,我不会抓星星......不,我本以为我会抓星星,可当我终于抓住自己的那颗星星时却发现那不是星星,是贯穿了我胸膛的苦难与悲恸。我多么期望我没看过那封信,又或是那封信和我毫无关系的,哪怕不是写了什么动人心扉的事件,哪怕只是一些陌生人无趣的琐事也好。可时间和记忆是无法倒退的,我用这双手打开了信封,也打开了自己的命定悲剧。”

周良面色如常,但藏在平静下是奔涌的委屈和悲伤,这么多年来的沉默积累下堆成的悲伤的山倾泻了出来,他语气哽咽:“所以我有些羡慕你,首丘,你迟早也能抓住自己的星星的,就算那颗星星的光芒没那么璀璨华丽,但它依旧会是星星。”

“若只是镜花水月呢。”李归在周良的倾诉过程中第一次开口,用的并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的语气,周良松了一口气,看来开导非常成功,此刻的李归想必已经打碎了悲伤与迟疑,他说这句话并非质疑,而是希望由周良的口中说出李归心目中的答案。

周良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就算是镜中花、水中月,你只要不挪动映照着鲜花的镜子与眼睛、不松开捧着水中月亮的双手,镜花水月也会虚虚假假却又实实在在地在你的眼中、你的手中。”

话音落下,李归的身子狠狠地颤了一下,山洞进入了良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周良才听见李归细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又接着说了一句谢谢你。

周良露出了笑容:“没关系的,你不用心疼我,早就走出来了。你也不用道谢,短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放松下来难免忆起家乡,我年少时同你也是差不多的,男人掉泪珠子并不丢人,膝盖软才丢脸。”

周良摆摆手:“而且啊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坚强,当时自我介绍时我为了面子其实撒了点慌,当年我可没有逆反奴隶主的那个胆子和力气,我当奴隶那会儿,其实比燕国那些遗孤好不到哪儿去,也是嘴巴膝盖都软得不行,气焰早被抽在身子上的鞭子磨没了,要不是我走狗屎运被我的师傅所救,现在是什么鬼样子还不好说呢。”

李归有些好奇的问:“你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师傅?”周良想了想,“他有些古板严厉,不大懂变通,不过是个正直的大好人,而且还护犊子。”

李归了然:“听上去是个善人,和尘,能活下去的话,带我去拜访一下吧。”

“一定,能活下去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周良开口道:“对了,那些燕国遗孤,先前是我的错,我会想办法的。”

“嗯,我相信你。”

周良听到李归真诚的信任,暗暗攥紧了拳头,是的,如今状况并不容乐观,不止有元婴期的敌人扎营,还有无数凶戾的恶狼在山中环伺,但他要活下去、带着李归活下去,甚至是带着所有的燕国遗孤们活下去。从此刻开始他的生命已并非燃尽死灰,他的星星确确实实早已泯灭,但他仍能为李归去抓住那片灿烂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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