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末日(二)(2 / 2)

即使处在迷离的视线中,她的一举一动也显得异常生动,我想是由于她的眼睛——那种持续变幻,深邃莫名的穿透力,仿佛掉进了深海,使你不自觉地受到牵引、渴望探索。

我想有一刻她说起自己很孤单,不是因为身处异乡,也不是由于亲人、恋人或其他什么原因,就只是长而久往的一种心理感受而已。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应的,也许她根本没说这些,我只是从她转瞬即逝的目光中看到了这一切。

我想,刚开始她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我也没有刻意想突破这层障碍——因为远远地透过第三者的视角端详她,内心就已经获得了一种隐秘的快感。这种窥视不是研读、也不是剽窃,而是一种反射,就像一个人低头望向波平如镜的湖水,并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仿佛又看到了它,那张橘色的脸。

但紧接着杨佑希靠过来,我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次清醒时,杰克坐过来加入了我和杨佑希的谈话,他兴高采烈地讲起了自己的社团,还有我们的一些共同的兴趣。

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秘密,比如自己因为凑学分都做过哪些事,哪些课程的考试是需要抄袭才能通过的,还有那些因为旷课而留下的斑斑劣迹。

我们都同意,大学时光是短暂和令人失望的。每个人都在用自己蹩脚的方式向着成年生活过渡,尽力拖延进入社会的步伐,用饮酒、狂欢,来暂时忘却自身的无聊和肤浅。除此之外,就是对于未来的挥之不去的恐惧——它注定是令人失望的,就像生活中大多数事物一样。

杨佑希去了一会儿洗手间,当她回来的时候,脸上竟然醉意全无,奇迹般地恢复了我早些时候看到她的样子。她沉默但面带微笑地注视着我们谈话,那双湖水般的眼睛就在我们之间切换,闪射着恬静又深邃莫名的光泽。

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有些东西正在沸腾,有些正在下沉,有些正在死亡。伴随着新年的脚步,时间不容置疑的推进,所有的改变都在暗地里悄无声息地发生。我想象着自己处在这个喧闹世界的中心,感受着这一切,像一个张开双臂的人,迎接着扑面而来的飓风。酒精奇妙地滋养了我的触觉,它让世界变得模糊,又在模糊中显露出真实。

我在喧闹的中心点,感受到的却是与之相悖的沉寂。那一刻,我怀着奇妙的感受,意识到某样伴随着千禧年到来的改变,一种对于灾祸的预感,像此刻脑海里的眩晕,拖着我一直往下沉。

12

“肖,你在干嘛?快过来啊,你掉坑里了吗?”

我看见杨佑希站在一株漆黑的橡树后面,浅色大衣在满天繁星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好像一团游走的云雾。她从树旁微微欠身,像要走过来的样子。我马上把脚从草丛边的坑洞里拔了出来。

“没有啊,我是看那个……我好像发现了一个东西……”

她笑而不语,脸庞在柔和的夜色中若隐若现。那些被光亮打中的轮廓看起来很精致,能让人对她忧郁而美丽的容貌留下朦胧的印象。

跨年夜马上就要翻篇了,我却和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在离学校两公里远的幽憩密林中约会。

因为在闹腾370喝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我们中的某个人忽然提议要看看那片常年被人看做是神隐之地的树林。

于是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延续着酒桌上的谈话,来到了这里。

此刻的她开朗了许多,甚至还要求我回到A市以后一定要去找她,她会带我去一家有很多猫咪和鹦鹉的咖啡馆。还有芭蕾。她说了很多次,一定要来看她的芭蕾舞演出。我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而这又让她的美变换了一种姿态,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乔什的离开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太大影响,仿佛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一样。

一阵萧索的风吹了过来,把树林给唤醒了。茂密的枝叶在我们头顶上沙沙作响,好像在交递着某种神秘的暗号。

我们站立的地方是一个圆形凹地,中间有一滩亮晶晶的湖水,周围则稀稀落落地插着一些圆木状的栅栏。深灰的天幕中挂着几缕飘散的云彩,被远方的霓虹和远灯一照,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这一切都让我的内心感到激动不安,在城市的另一头,街道还沉浸在灯红酒绿的微醺中,一刻不停地被热望、空虚和喧嚷冲刷着,而这里就像是另一个空间,听到的只是缓慢流动的时间和灌木丛的呢喃。

但它似乎又在某种意义上注满了喧嚣,似乎破碎的时间和找不到的记忆都混杂在了这里,被深深掩埋进了幽邃的湖底和枝叶覆盖的岔路中间。

“听到没有?女巫们要开始集会了。”杨佑希侧耳倾听头上的动静,伸出一只食指来举过头顶。说完,她又用那种迷离的神情莞尔一笑,让我心里不觉一动。

在淡淡的月光下,我看到头顶的枯枝被一缕冻风吹过,颤颤悠悠地洒下了一阵树叶雨。

枯叶在下降的过程中碎裂了开来,轻柔地散开,唯美得有点像轻盈的雪花,只不过其中更有一层悄怆的意味。

“是啊,我也听到了。”

我们在洒落的枯叶间相视而笑,感到眩晕而又快乐。

杨佑希说要带我看看那片湖水,于是我们踱步过去,走过高低不平的坡地,来到那片木栅栏围着的地方。这里由于潮湿而泥泞不堪,有些木头被雨水泡烂了,东一块西一块地横陈在脚下。

“以前我常常一个人来这儿,背书和练习芭蕾。”

“在这儿?”我指着脚下凹凸不平的湿地。

“是啊。不过夏天可不是这样的,你看到那片缺口没有?”她指着头顶椭圆形的天空,在周围高耸的树木掩映下,它就像一个打开的窗口。

“这个地方刚好能照见阳光,可能是方位的问题,在夏天的傍晚,也总有月亮从这儿升起来。”她转过身,看着我,脸庞被月亮的清辉安静地抚摸着。

“为什么一个人来,你没带乔什来过吗?”我想趁着微醺的醉意,把这些疑问倾吐出来。但她只是愣了愣,便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等着她继续说点什么,然而她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我凝视那片深蓝的湖水。

此刻,残缺的天幕中出现了一轮满月,月亮洒下的幽蓝光辉映照着整个湖面,而她的背影则在水波中伫立着。

这一秒忽然像照片一样定格在了我的脑海,让人一时间困顿在这幅场景里,久久难以挣脱出来。

“你知道吗,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其实还有很多相似的空间。不过要找到它们的入口并不容易,冥想据说就是其中的一种。”她忽然转过来对我说道。

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特别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被施了法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通过冥想,可以找到这个世界的其他分支和出口,这是公共选修课里,费尔曼教授说的。”

我走到她面前,沐浴在银色的月辉中——那片湖水就像某个神话故事中的场景,几个精灵或者鬼怪的地宫。它用一种不平常的波动方式朝我们眨着眼,暗示自己底部还有另一片神秘莫测的天地。

再过不久,这片湖就要结冰了。

“多元宇宙?”我说,忽然想起了那个很不被我认同的M理论。90年代爱德华·维顿提出的——世界具有十一维空间,第一维是时间,第十维是空间。但我们通常只能接触到三维空间,另外七维则存在于我们看不到的世界里,甚至是多个世界里。

“你不热爱现在的生活吗?”

“我讨厌物理。”她又一次回避了我的问题。

“你不觉得这个湖有可能是入口吗?”

我想象着就这样永远和她站在这里,也许去往另一个空间也不错。

“呀。”她惊奇地叫了起来,“我还从来没这么想过呢。”

我们望着眼前这片波澜起伏的湖水。此刻,它幽蓝的表面已经被夜空反射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充斥着五光十色的线条。伴随着这些混乱的色彩,湖面正在激烈地晃动,仿佛马上有什么东西会从水里挣脱出来似的。

“看着真让人觉得压抑啊。”杨佑希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幽静、深黑的湖水,你简直可以想象里面有史前怪……”

“诶,那是什么?”她手指着水中一条绿色的光带,我也看到了——但不止一条,起码有四条,在水中相互交叉。

我抬起头,发现灰蓝的夜空突然变得明亮了许多,柳絮一般的云雾消散开来,城市远处的灯火涂满了夜色。那些绿色的光带混杂在其间,像蛇一样蜿蜒滑动。

“是市中心的投影仪吗?”

“不是。是极光。”

杨佑希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极光?”

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即使它来得并不猛烈,只有几条细细的光带,但它的色度却非常饱满,从首尾开始渐变,发出炫目的光亮。

杨佑希在我耳边发出了一声惊叹,我转过头,看见她情绪激动地望着夜空。

光带还在椭圆形的天幕中伸展着,像弯曲的琴弦,正被一根心不在焉的手指肆意撩拨。它们弯弯曲曲地滑动,然后逐渐扩大,变成扇形。

“你相信吗?”我问她。

“什么?”她把视线从光带上移开,看着我。

“此刻才是最好的,其他任何空都比不上。”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有些惊讶,但接着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响起了手机铃声。我们都吓了一跳。

杨佑希疑惑地把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手机黯淡的屏幕灯光打在她脸上。她愣了片刻,看了看我,然后接起了电话。

她转过身,背对着我。我意识到那个打电话的人可能是乔什,这让我的心情沉落到了谷底,我想,在刚才的时光里,我短暂地忘记了她是有男朋友的。

她简洁地应答着,很快结束了对话。等她转过来时,她的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我得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从这里过去。”她手指着来时的一条上坡路,它弯弯曲曲地通向了两个岔路口,其中一条我们刚走过。

“从这里出去就是大路,我打个车就到学校了。”

“你能行吗?”

“放心,酒已经醒了。”

我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她逐渐走到小路的尽头。在快要消失不见时,她又忽然转过身来。

“谢谢你陪我来这儿。”她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壮美的夜空,那些绿色的光带似乎比之前更加耀眼了。“还看到了这个。”她用手指着它们,“你说的对,这是任何时空都比不上的,最美的时刻。”

她说完就投入了阴影里。

冰冷的风搅得周围的景物像是在旋转一样,那片色彩缤纷的湖水在我眼前波动,如梦似幻。橡树林里似乎有无数古老的幽灵,此刻受到召唤,在一阵阵树叶雨中集体呜咽着。

这里真像女巫们集会的地方。我忽然想起杨佑希刚才的话。

远处城市的喧哗已经成了某种难以辨析的背景音乐。

我吸了口气,感到肺部灌满了整个密林的味道:阴冷、潮湿,恍如隔世。

忽然,我很想把刚才的那一刻找回来,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念。因为那逝去的一刻,仿佛带走了我身上某种明媚的特质,带走了我知道不会再重现的感受。

就这样,我站在那里,细细地回味,直到风把我的太阳穴吹得针扎一般的疼。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跑了起来,跑过杂草丛生的斜坡,看见那个岔路口晃晃悠悠地在我眼前分开。

此刻再抬头,极光神秘莫测的投影还在夜空中漂浮,映衬着这条荒芜的小路。

我踩到了一根枯木,它清脆地在我脚下碎成了两块,在即将靠近岔口时,我短暂地犹豫了一下。

也许杨佑希早就打车离开了,可就算她还在,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

就让我安静地和你再待一会儿?

橡树叶在看不见的地方沙沙作响,像细雨。

我当然不能这么说,她会以为我醉得厉害。

算了,就让今晚结束吧,任何行动的干预都可能摧毁它的完整和美好。

我选择了另一条路,这里很暗,枝叶间一直有沙沙的声音。但诡异的是,这个声音伴随我的行动,变得越来越大,最终使我意识到这并非雨声。

我停下来侧耳倾听,立即感觉到了一股凉意——我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电流声,更贴切的说,那个声音不符合我的任何联想,仿佛属于另一个空间里,只是恰好被我偷听到了。

我一时胆战心惊,加快脚步地跑了出去。

刚刚逃出树林,声音就消失了——路灯明亮的光线投映在公路上。

马中央空空如也。

杨佑希已经打到车了。

我有些失望,但又觉得释然。

据说,那天晚上确实有极光,第二天新闻有报道。然而,新闻说是在海拔较高的地方出现的。至于我们为什么会在那片低矮、荒芜的树林里看见极光?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13

A市到处都在着火,在沿着中央大街狂奔的时候,一路上都能见到燃烧的建筑物,它们像火把一样照亮着这个炼狱般的城市。

没人停下来走路或者闲逛,每个人都在快速地移动,脸上带着那种不用看都可以感受到的疯狂、无助和怕得要死的表情。

即使道路拥挤不堪,但仍有车流在期间通过,这些车子或许是消防车或者警车,因为在经过的时候,街道两边震颤着防爆警笛似的震耳欲聋的响声。

我和杰克在人行道上小跑,避开反方向的人流和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的车祸。期间大家都没说话,因为目及之处全是令人膛目结舌的景象。

临街的店铺都被人为或者车祸损毁了,门被挤压得变了形,里面的东西被翻了个底朝天。我们走过下东街,朝市中心广场走去,那儿的人流变得密集了许多。

百货商店统一关闭了,大门也被防盗锁锁死了,所以没有受到商业街那样的破坏。一群人围在广场旁的人行天桥下,兴致勃勃又神秘兮兮地议论着什么,其中一个戴眼镜的胖子朝众人大声说:“这他妈的简直就是电影2012!”。他旁边一个矮个子男人表示自己没看过那部电影,不过他同意这就像某部电影里出现过的场景。我们的脚步在这里放慢了许多,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在过了下东街以后,就人满为患,大家几乎是在街上摩肩接踵。如果不是有人拿起探照灯在指明方向的话,我们很可能会成为踩踏事故的牺牲者。

我和杰克挤在这些缓慢行进的人流中,耳边穿插着路过人悲观、沮丧的闲言碎语,感觉就像要奔赴刑场了一样。

在走过人行天桥后,杨佑希的公寓就离我们不远了。这儿的人流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往中心广场,一拨是往西,也就是远离着火建筑的方向。从这里已经能闻到浓烟了,我突然心里一沉,觉得浑身无力。

杰克看出了我的紧张,安慰我说也许杨早就逃了出来。

越往前走,浓烟的味道越是浓烈。走近了我们才发现,原来它把临近的几栋建筑也波及了,现在整条街有六栋建筑在着火。

“看起来情况不妙啊。”杰克停了下来,再一次把双手插在腰上。他嘴里哼哼着,把视线从熊熊烈火转移到我身上,“你确定要过去吗?”

我们已经走到了洛基书店的门口,街对面就是南湖公寓。这里的人潮与我们完全是逆行的,所以要通过这短短的一条街并不容易。

我极力观察那些迎面而来的人群,看看杨佑希在不在其中,但这很难判断,因为他们就像人形的浪潮一样黑压压地扑过来,把我和杰克艰难地往后挤。我们在这片混乱中无暇自顾,有一会儿被挤到了路边,有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到了路中间。

远处的警笛声在尖利地呼啸,一些人在吆喝,于是更多地人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大家似乎并不知道该去哪儿,他们只是人云亦云地四处移动,手里抓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他们到底要去哪儿啊?”杰克一把拉住我的肩膀,我们又差一点被人流冲散了。

“可能是接到了什么消息,临时避难所之类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备用电池应该每栋大厦都有,但我们一路上看到的建筑几乎都是漆黑一片。”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磁场和电波干扰吗?”杰克在我旁边,我看见他竟然在一丝不苟地梳理头发。他的脸映衬着远处建筑的火光,看起来阴沉沉的。

“你从哪儿搞到的梳子?”我问他,他指了指便利店门口的一个银质架子,上面有很多打折的日用品。

“你咋不是女的呢。”

“有谁规定逃难必须蓬头垢面吗?”他把梳子往后一扔,又飞快地从店里搞来两罐啤酒。

他把啤酒递给我:“听我说,我们回去好好喝一杯,说不定明天世界就恢复正常了。”

“你可以在这儿等我。”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一字一顿地说:“罗密欧,你中了爱情的毒,而且中毒不浅。”

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转过热气腾腾的街角。这里浓烟四起,整条街都笼罩在一股呛人的气味中。火光照得周围的景物亮堂堂的。

几辆汽车停在路中间,被撞了个稀巴烂。街道两边的餐厅和商店门户全开,里面的景象在火光中看起来一片狼藉。

在我们走到南湖公寓门口时,还有稀稀落落的人群从周围分散涌出,他们手里无一例外都拎着沉重的行囊。一些逃难的女人在低声啜泣,她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慌乱地朝我们来时的方向奔去。

“真像人间地狱。”杰克不禁呢喃道。

明亮的橘色火光把我们所在的区域照得像熔炉一样,光是站在这里一会儿,我都觉得脸颊发烫。而此刻那片被浓烟覆盖神秘的苍穹,仿佛有着起伏的脉搏。我瞥见了它非同寻常的轮廓——像一片涨潮的汪洋,它已不再是一个平面,而是在有节奏地涌动。

我们刚走到公寓门口,一股热气立即席卷而来。小区里的绿化已经全毁了,草地就像被卡车碾压过一样,布满了脏兮兮的印痕。花盆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地,有几棵树也着火了,它们像一个个燃烧的巨人,在热浪的冲击下摇摇晃晃。

“她在哪栋楼啊?”杰克突然跑过来追上我,满脸涨得通红。

“我不是叫你在外面等吗?你过来干嘛。”

“我不能让你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中文又不好。”他用手捂住鼻子,抵挡着刺鼻的烟味。

“她在二楼,我很快上去,看看就下来。你还是在单元外面等我吧。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

“这怎么看都是一件蠢事,不过蠢事我也陪你干过不少。”他平静地说道,接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口罩,“把这个戴上,用水打湿,应该能起一点作用。”

最终,我们一起来到了杨佑希住的那栋单元楼。这是其中的一栋起火建筑,建筑的上半部分已经被火舌吞噬了,而且正以极快的速度蔓延下去。就在我仰望之际,头顶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声音之大使人的耳膜都在轰隆作响。

一大波亮晃晃的玻璃顷刻就从上面掉了下来,杰克一把拉住我往后退,玻璃连续撞击地面,发出尖锐的利响。

“妈的!玻璃差点就砸我们脑袋上了!”杰克瞪大了眼睛,他看着我想说什么,但又收回去了。

话音刚落,不知名的远方传来一阵凄厉的哀嚎。

“喂,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去,你是在等整栋楼爆炸吗?”杰克冲我耳边吼道。

14

我走进单元楼的一刹那,窒息感和闷热感瞬间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刺激又呛人的味道,能让人瞬间联想到瓦斯和其他类似的有毒气体。烟雾悬浮在半空中,一楼还不太厚重,只是有点像洗澡堂里的水雾,但是走到了二层,烟雾就浓烈了起来。走到这里时,我已经全身湿透了,脸上涕泗横流。

口罩并没起到太大的作用,我必须半蹲靠着墙,才能勉强摸索前进。滚滚的黑烟从二层的应急通道里涌了下来,就像一波阴湿的潮水,来势迅猛。我凭借着记忆,辨识出杨佑希的家就在应急通道的最右边,上去以后还要拐过一条狭窄的楼道。

我手摸着墙壁,感受到它滚烫的温度。虽然知道杰克就跟在我后面,但我连回头看的力气都没有。剧烈的咳嗽也让我说不出话来。那种感觉很像处于水下,但与溺水不同的是,有大量刺激性的物体正在灌进你的肺部,虽然想拼命挣扎,却只会越陷越深。

那段楼梯是我走过的最艰难、最漫长的一段路。

我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警觉地留意着杰克的步伐,害怕他忽然停下来或者从楼梯上跌下去。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他正在陪我做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当我爬上最后一个台阶时,感觉就像快窒息了一样,我泪眼模糊地望着黑烟滚滚的楼道,脸上不停有水滴下来。

杰克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好歹让我平衡了身体,然后我们亦步亦趋地朝杨佑希的家走去。

经过一条狭小的楼道,前方忽然透来一股干净的空气。这里有两户人家,一左一右,杨佑希住在最右边。空气是从左边传来的,那里的大门打开着,客厅一览无遗,看得见中式的茶几和隔断,在房间的最深处,阳台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得胀鼓鼓的,有节奏地冲击着天花板。

“杨必须和你和好,你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否则她就是一个烂人。”杰克说道,我转过去,看见他站在我身后,脸拧成了一团,头发像刚洗过一样。

“你样子真像一个要饭的。”我对他说,眼睛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黑漆漆的楼道尽头。

“你好像刚从化粪池里出来的。”他回敬我说。

我快速从杰克身旁走过,来到杨佑希的门口。我停在门前敲了几下,胆战心惊地等待着。

接着我又敲了敲,这次急切了一点。

依旧无人应答。

“好啦,躲一边去。”杰克不耐烦地把我推到一边。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一脚踹了上去。

门猛烈的晃动了一下,但没有打开,于是他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时,大门才晃晃悠悠地从我们面前弹开。

我马上推开它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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