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程序19(1 / 2)

母亲并不经常来这里,但一年也会来几次,毕竟这里是父亲母亲为我准备的家,但父亲母亲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从未一起来。今年以来,母亲从未来过,也许是因为母亲过年时知道了她已经回到省城的原因,更何况她落在车上的包告诉母亲我和她是同行回家,我和她的关系已经再次变得亲密。

母亲总说喜欢省城的天气,尤其是夏天,清凉舒爽,夜里不需要风扇,也不需要空谈。家乡是相对的,我在省城,所以我说的家乡是我家所在的县城。这是个多山的省,也是个没有平原的省,我的家乡很幸运,县城三河汇聚,在河谷冲积出一片谷地,也是平地。我的家乡也很不幸,海拔相对较低,加上河谷盆地,夏天很热。河谷无风,水汽蒸腾,不仅是闷热,还是湿热。

母亲喜欢这里的气候,总说不需劳苦之后,愿到这里多住。我也喜欢这里的气候,我留在这里并不全因为这里有我最美好的回忆,气候也是原因之一。更何况我已经能够看到,这里不仅仅有我最美好的回忆,还会有我最美好的未来。因为她已经回到这里,也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曾经的幻想已经成为现实,真真切切。

母亲每次来都是自带食粮,家乡特色,家中自产,大包小包。这些东西不能用经济衡量价值,如若用经济衡量,这些东西价值无几。有些事物,只能用情感衡量,那是一份眷恋,是对过去,也是对家乡和家人。就如母亲说起曾经饥荒岁月时不得不食用的蕨粑,现在却成了日常之外的小吃,口味新奇,却也收人欢迎。

母亲每次都是悄悄的来,不事先告诉我,除非恰值周末,也不会让我去接。母亲总是会担心影响我我的工作,不管夏日炎热,也不管公交烦慢,交通堵塞,母亲都愿意自己从车站坐公交去我住的地方。这次母亲虽然依旧没有允我我去车站接,却提前告诉我,我有些惊奇,也有些诧异,但仔细一想也能猜到原因。母亲是害怕,母亲害怕会撞到她,即使这种可能性非常小,母亲依然会担心。母亲的担心是对的,因为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她虽不常来,却也不是不来。

下班到家时,屋子里有人,人在厨房,我看不到人,香味溢出,我猜得到菜品。我既然已经知道母亲会来,所以并不奇怪,香味勾起我的馋虫,抓挠心肺,口腹之欲已击败理性。我走进厨房,母亲仍在忙碌,却也有已出锅的菜品,越是亲近的人越不用讲理,也越不用讲礼,我并没有呼唤母亲,便伸手去抓菜品。

母亲并没有伸手打我,只是骂我,言辞虽不激烈,嫌弃的意思却很充盈,这种嫌弃让我感觉母亲的嫌弃已经到了后悔制造我的躯体。母亲说我还跟三岁一样顽皮,手抓不卫生,动作不讲礼。我嘿嘿一笑,说按耐不住,这是装憨,并且憨已致呆,这样的装憨是杀手锏,专门对付母亲的杀手锏,也只能对付母亲。母亲无奈,不管多么嫌弃,多么失望,母亲也只能无奈。

油沾污了手,味满足了口欲,我虽已洗手,却仍旧不安定,迫不及待再去掀锅盖,我想知道锅里的是什么东西。我不会直接去抓锅里的东西,心里虽然仍旧按耐不住,却也害怕烫伤了自己,但看一看,闻一闻,总归能得一些心理安慰。母亲让我等一等,休息休息,更加耳提面命,说我已近而立,应该沉稳持重。对于母亲的这种教导,我一向都不是很在意,这并不是我不尊重母亲,也不是不尊重母亲,我只是认为在母亲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哪怕将来老去,在母亲面前我都是孩子。

母亲带来的东西不多,天气炎热,生鲜都只能舍弃,而腌鱼可以携带。腌鱼是老家最重要的特色,也叫酸鱼,我进门时闻到的香味就是腌鱼,家乡有俗语,一家吃腌鱼,整街闻香味。这是母亲亲手制作的,虽然家乡很多人都会做,但是每家的味道都不一样,母亲的手艺传自外婆,但味道却仍旧不一样,所以这种食物味道虽多,我却只喜欢母亲做的。这种食物烹饪方式也有不同,可以生吃,可以煎制,也可以烤制,母亲一般煎制,而煎制也是香味最为浓厚的烹饪方式。

面对美食的诱惑,我在忍受暂不能满足口腹之欲时想起了她,她应该已经下班回到住处,想必还没有准备好晚餐。我有些害怕,我怕母亲会多想,也怕母亲会拘谨,因为母亲先前已担心会碰到她。我很小心的询问母亲,能不能叫她过来一起,一起享受母亲到来的喜悦,也一起享受母亲带来的美味,甚至一起享受母亲,我希望与她同母同父。

我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母亲并未犹豫,仿佛已经提前知道我会这样做,所以母亲看了我一眼,反倒问我难道不打算叫她。我并没有回答,只是还想解释,因为之前她母亲来时,也曾特意叫我过去。我以为我的话无关紧要,但是母亲听了之后反而一愣,看起来有些犹豫,然后问为什么会叫我去,去了之后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我只能回答她的母亲跟我的母亲一样,一样放心不下,一样时时牵挂,所以来看看。我去也只是吃饭,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我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母亲满意,所以母亲把没有说什么这句话念叨了一遍。我再次请求母亲,请母亲出面邀请,如若是我邀请,并且说明母亲也在之后,她一定会拒绝,若换成母亲邀请,她反倒不好拒绝。

母亲有她的联系方式,很早就有,竟然未曾删除,我开始猜测,我有些担心,过去的几年,母亲会不会曾经联系过她,瞒着我悄悄联系。母亲同样称呼她的小名,就像她的母亲呼喊我的小名,热情,也亲切。她果然推辞,推辞不是拒绝,推辞是礼,她若积极答应,她就不是她,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她。母亲再次邀请,她果真不好拒绝,母亲提出让我去接她,她再次推辞,说过于麻烦,她自己可以拒绝。母亲一再坚持后,她终究只能同意。

我没有猜错,若是我邀请,仿佛份量不够,诚意也不够。她可以拒绝我,却不好拒绝母亲,母亲的邀请,不管份量或是诚意,都比我足,更何况她和母亲现在的关系才最是奇妙,也最是微妙。

虽然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最拥堵的时候,但路上仍然阻滞,夕阳西下,红光落满整个世界,也落在我的脸上,所以我红光满面。我很欢喜,这种欢喜是由内而外的,是不会因外而改变的。堵车是一件痛苦而折磨的煎熬,但此刻我没有一丝不好的情绪,我心里期待着,欢喜的期待,也是兴奋的期待。

她站在路旁,夕阳洒在她身上,她就像站在云端,光彩夺目,仿佛她就是光。我很欢喜,见到她之后更加欢喜,我是接她回家,接心中的人回家是最欢喜的事。她似乎有些担心,虽然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我母亲,但这一次是母亲发出邀请,母亲是长辈,母亲的邀请比我的份量重,她也许担心这一次是某些程序上的事情,让她变成家人的程序。

非节非假,母亲突然到来,还亲自邀请她,她确实有些担心。她问我有没有什么事,我能看出她有些焦虑,如果确实是程序上的事情,我需要提前告知,商量对策,做好准备,可是我没有。我告诉她放轻松,只是吃一顿饭,母亲抽空来看看我,没有特别的事情。没有特别的事情就是平常,她已经知道是平常,却仍旧还是不能完全放松。

我能体会她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我已经感受过。我去过她家里,见过他的父亲母亲,见过多次,算是熟悉。但之前她母亲来到这里,请我到她的住处时,我也是一样忐忑,一样焦虑。那时我们还小,还在学校,我去她家里,见她的父亲母亲并没有忐忑的心情,因为那时我们还不用谈及婚姻,婚姻还太过遥远。但现在情况已经变了,有些事情应该谈了,上次从县城送她母亲回家的路上,我已经知道她的母亲一样着急。所以之前去她的住处吃饭,与她母亲一同吃饭,我倍感压力,心中忐忑焦虑。

水果是一种非常好的日常礼品,有益又不贵重,却能表达心意。见到她时,母亲很热情,比以往都要热情,也许母亲已经感觉到,这个人很快就要成为母亲的孩子,已将要成为母亲生命的一部分。但母亲还是说了她,说她太客气,说她不该拿东西。我知道这也是母亲的客气,礼多人不怪,谁也不能免俗,更何况她的这种做法,应该会让母亲更加满意。她说现正炎热,母亲肯定要住几天,水果放在冰箱里,吃来会舒爽一些。

母亲拉起她的手,往餐桌方向走去,比我拉得更加自然,也更加亲热。菜已上桌,菜已满桌,因为车流不畅,我出去的时间较长,菜可能有些凉了。但现在正值夏季,菜凉一些,反倒适宜一些。我想她不会在意,因为她知道路途有多远,路上有多慢。

我很想笑,因为我看到她吃饭的样子和神情,跟我之前在她的住处一模一样,小心谨慎,还比较拘谨。又或许拘谨只是一种尊重,即使我学校的室友到此见到我的母亲,也是会拘谨。我想这种拘谨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只完全成为家人,比如我在堂兄的母亲面前就不用拘谨,堂兄在我母亲面前也不用拘谨。成为家人,也就成为了相互生命的一部分,也就不再需要用拘谨表示尊重,拘谨反而容易拉远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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