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秘密18(2 / 2)

这里是我的家吗?我一直认为家不是房子,也不是住的地方,而是人。男人有两个家,一个是母亲在的地方,一个是妻子在的地方。这个地方母亲只是偶尔来,我和她也还没有确定妻子的关系,所以这个地方还不是家,还只是一个地方,一个起居睡觉的地方,就像学校或企业的宿舍,但宿舍不是家。

室友很奇怪,用一种诡异、狡黠又阴险的表情、眼神和口气问我,什么时候让这个地方成为真正的家,什么时候把她接到这里。我曾经幻想过这个问题,但室友当面问起,我却感觉这个事情很远,就像那时她的离去一样远。虽然幻想过,但事到眼前,我却仍旧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做。我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关系,爱情不是婚姻,婚姻可以用证书的仪式确定,但是爱情应该要怎样确定,一句话,一件事,还是靠近的距离?

我没有答案,我不能回答,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他的妻子就是借口,我调侃说她的妻子携带礼品上门,就应该是客人,不应该主动跑到厨房劳作,未免失了客人的身份。室友仿佛并没有被我转移话题,斥责我说那是女人的事,我不需要管。然后继续问我,她没回来之前,我逃避这个话题,现在她回来了,我为什么还要逃避?

是啊,我为什么要逃避,我为什么会逃避,我也不知道答案,更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要思考这样一个问题,这是我自己的心理问题,这样的问题如果没有答案,就该忽略,不该刨根究底,否则只会陷入绝境,牛角之尖不可转身。

室友笑我,笑我痴,痴呆如诗,曾经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后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现在已经到了第三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然而,现在我真的到了第三步了吗?寻是寻找,是主动寻找,在是等待,等待被找寻。她并没有等待,仿佛等待的人是我,我在灯火阑珊处等待。她也没有寻找,至少寻找的目的并不是我,那么现在是我吗?我不敢相信,我依然不确定。

室友见我因为这些问题而烦恼,表情已略显沉重,便嬉笑道,他也是来当客人的,因为他也带了礼品,只是礼品很小,装在了口袋里。我接过了礼品,那是一包烟,一包好烟,是我平时不会给自己买的烟。我拿着烟,故作疑惑的看着他,他不抽烟,他难道会为我特意买烟?我不敢相信。室友看出了我的疑惑,直接说明这并不是他特意买的,而是前段时间他的老丈人上门小住时买的。我再次故作认真的欣赏手里的烟,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烟,然后阴阳怪气的说我和他年龄相仿,还没有成家,更没有女儿,何况他已成家,我实在当不了他的老丈人。

我的话一出,室友瞬间暴走激动,伸手就要来抢。我早已料到他会这样,也早有准备,他抢不走,也不可能抢走。我知道这种玩笑已经过了头,但我并不担心室友会生气,因为我根本不怕他生气,我是报复,他的话如刀,偏偏要故意来捅我的心。更过分的是,我直接告诉室友并不喜欢这个礼品,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要去除这个恶习。

室友替我回忆,毕业那年的后半段我学会了吸烟,现在又要戒烟,问我是不是与她有关。我恨他,我真恨他,他为什么要故意让人恨他,他为什么总是要把我的心思说出来。室友说既然我决定戒烟,就应该把烟还给他,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了。恶习成瘾,瘾是一种欲望,欲望就是诱惑,把诱惑放在身边,才能让自己更加坚定。这其实是一种狡辩,因为不合理,但我不会跟室友讲理,因为亲近,才会不讲理,才可以不讲理。

菜已上桌,冬瓜排骨,辣子鸡肉,黄瓜皮蛋汤,还有一些老家特有的东西。室友最心急,急不可耐,不惜失礼,人未坐稳之时他就已经动筷,这就是失礼。我不计较,我和他不用讲理,更不用讲礼,但是室友的妻子看不下去了。室友的脑袋挨了一巴掌,急急忙忙送到嘴里的肉还未去骨,就又掉回了碗里,还骂他已近而立,两个主人还未坐定,就毛躁不懂礼。

我和她确实还未坐下,但室友的妻子却说是两个主人,我看了看她的表情,她并没有任何异样。夫妻吵闹,外人不该规劝,更何况作为男方的好朋友和兄弟,我通常帮的都不是男方,还会落井下石,骂他活该。室友好像并不在意,他又把肉送到嘴里,仔细去骨,细细品尝,完全不管他妻子生气的表情。

室友吃完之后,喜笑颜开,向他妻子解释,说我过去几年心心念念,如痴如狂,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就是这个味道,他迫不及待的要尝一尝,就是要验证一下这个味道是否真像我说的那样美妙,那样不可忘怀。室友的妻子似乎看懂了室友的心思,他们本就合为一体,形影不离,他们当然最懂彼此的心。所以室友的妻子问味道如何,室友冥思苦想,像是回味,然后对着他的妻子深情的说道,没有他妻子做的好吃,然后他的脑袋就又挨了一巴掌。

作为客人,对主人的饭食表示不满意也是失礼,所以他又挨了一巴掌。但是作为丈夫,他的言语很好,这是爱,天下无数,唯一人殊,这种感情不会让人介意,只会让人羡慕。所以她并没有不快,反而微笑,带着欢喜的微笑。因为室友的话已经告诉她,她也是无数中的唯一特殊,也有人将他制作的食物视为珍品,念念不忘,如痴如狂。

酒水已满杯,酒水也称水酒,故水即是酒,酒也是水;既然酒是水,那么饮料自然也是水,既然饮料是水,那么饮料也是酒。这是狡辩,也是强词,不合逻辑,也罔顾事实。室友不能喝酒,他还要开车,但是他的妻子和她也不喝酒,这让他作为想喝酒却不能喝酒的人,对能喝酒却不想喝酒的人有些敌意。

室友开始针对她,问她之前也喝酒,而且是主动喝酒,为什么今天不喝酒了,难道是跟我决定戒烟一样,有了人就不需要烟酒了。夫唱妇随并不只是成语,还是相知彼心,所以室友的妻子开始附和,更直接的附和。室友的妻子熟悉我,也了解她,所以忽略了某些程序,问我们什么时候办事。室友妻子说的办事是一种最神圣最庄严的仪式,这个仪式把两个个体的人合为一个整体,但是我和她甚至还没有确定关系,办事这一步确实还有些遥远。所以我不敢说话,她也不敢说话。

室友的话更加露骨,对她说我这个人可以放心,我这些年在感情上就像个苦行僧。更有甚者,室友还担心我会变成费罗伦蒂诺·阿里萨,在完全绝望之后迷失了自己,用身体的肉欲填补心里的空虚。室友说现在好了,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不再有费罗伦蒂诺·阿里萨,不再有放翁,不再有霍乱,也不再有红酥手。我笑室友是掉书袋,是卖弄,我们根本听不懂,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室友的妻子再次附和,说什么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尽快办事。

一整顿饭室友夫妻俩说的都只有一个话题,是我和她也在思考的话题,也在回避的话题,因为还无从谈起,因为八字刚研好墨,还未下笔。饭后他们也并未马上离去,我和室友闲做,室友的妻子和她收拾整理,直至锅碗筷勺全都清洗干净,方才起身告别。出门之时,仍然不忘提醒,提醒她今晚不要回去,也提醒他们自己多给我们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本是一片欢声笑语,室友夫妻俩走后便又是沉默,就像美梦初醒。我不希望她离去,却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挽留,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挽留。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想什么时候回去,这样问其实是有私心,什么时候回去,这个时候可以是马上,也可以是明天。我以为她会说是马上,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却说想看看我写了什么东西。

她终究还是看到了我在写东西,想必也已经看到了那张已经完全干燥,并且完全舒张的梧桐叶,但那时她为什么不问,那时为什么不看,要留到现在才看。她自己走到书柜前,她的目的很明确,是那个笔记本,也是笔记本里的梧桐叶书签。

翻开之后,她似乎愣在那里,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回头看我,我站在那里,并无表情。她也许是想听听我的想法,也是想看看我的回应,我没有回应,我所有的情感都已经写在了那页纸上。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桌前,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写,我想知道她要写什么,所以走过去。在如果我没离开,如果你不回来后面,她写了八个字:你未离开,我已回来。此外,她还标注了时间,也留下了姓名。

她的字迹已经有了一些变化,不再跟原来一样,因为她也有了变化,也不再完全是曾经的她。我呢,我还是曾经的我吗,我变了吗?我想我也变了,我也不完全是曾经的我了。世界一直在变,世界唯一的永恒就是变化,人也一样,人无法独立于世界之外。

我的秘密原本只是那片梧桐叶,因为梧桐叶上有她的字迹,梧桐叶可以与纸张分离,可以移动,可以藏在任何两张纸中间。但现在,她在笔记本上也留下了字迹,我不可能把这页纸撕下,也不可能再把梧桐叶放到别的地方。因为是秘密,不想被人发现,那么藏到一起,被发现的概率就会变小。

她坐在椅子上,我站在她身后,我问她今晚能不能不回去,我没有理由,因为我找不到理由。她回头看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我很害怕,我怕她会拒绝,也怕她不拒绝就要离去。她合起笔记本,走到书柜前,轻轻把笔记本放回原处。她始终没有拒绝,也始终没有说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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