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风雨12(2 / 2)

我并没有猜错,雨虽不大,但依然不停,路边有泥,路面也满是泥泞。生命源于阳光,也源于泥土,泥土不脏,但泥土的谦卑与不争,让泥泞终被嫌弃。路面有坑,天上有水,路边有泥,坑越深,泥水也就越多,坑也就越难被填平。就像爱,爱得越深,就越难抹去,也就越难平静。因为坑洼,我开得不快,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会更快。

我想不到母亲竟然来了电话,电话把我惊醒,我看到是母亲的电话,我有些犹豫。我并不习惯用蓝牙耳机,驾驶途中我一般都有车载语音,只是目前不行,我不想让别人听到我和母亲的谈话,尤其是她母亲。我只能把车停了下来,停在路边,也停在雨里。我对县城周边的地名确实不够了解,所以母亲问我到了哪里,我只能看向窗外,也许路边的某些标记,会有地名。她母亲应该已经发现我的窘境,她母亲告诉了我地名,当然,母亲知道车上还有另一个人,因为听到了声音。

挂掉电话后,她母亲说母亲很关心我,我微笑,世界上每个母亲都会关心儿女,她母亲也是一样关心她。我的话,她母亲表示赞同,只是,我们终于提到了她,绕不过的她,我们小心翼翼尽量不提起的她。关于她,就像是还未成年的孩子们之间的好感,很轻很薄,怕被看破,怕被说破,但就在那里,也许会牵挂,但并不是全部,却也挥之不去。

既然已经提起,便已不再是禁忌,提起第一次,就可以再提。她母亲问我跟她还有没有联系。我可以说实话吗,好像不能,如果我说没有联系,会不会太薄情,也太寡意。我和她在大年初一以信息的方式结束后,从来没有联系,没有通过电话,也没有发过信息,唯一的一次见面,还是那次在车站意外的偶遇。所以我只能回答说有,只是不多。她母亲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就算不是家人,也终究不会断绝关系,如果真的断绝了关系,她母亲又怎么会在我的车里。

既然已经提起,就不会再有顾虑,我很少有她的消息,既然有机会,何不多问一些。有了这种想法之后,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想问很多很多关于她的事情,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怎么问。

我终于问出了口,我问的是她的婚姻,更多的是关于婚姻的礼仪,被亲朋相聚并见证的礼仪。她母亲叹气,也许是无奈,也许她母亲知道的也不具体,她母亲说她和她的伴侣还没有说这个问题,也就根本还没有具体的日期。我似乎体会到了母亲见到她母亲的心情,因为我竟然会劝她母亲不要着急,我的语气并没有祝福,我的话有有着祝福的意思。

我曾经以为,我一直以为,我不可能说出祝福,包括含有任何祝福意思的话语。我一直告诉自己,我说不出祝福,也不可能说出,但我会一直祈祷她平安康健。当我意识到自己劝她母亲不要着急的祝福意思后,我突然有一种对自己很失望的感觉,伴随着失望,竟然还有一丝轻松。

她母亲反问我的情况,我苦笑,我自嘲,并说我并不着急。她母亲很快就看出了端倪,说我不着急,但我的父母一定很着急。我回忆母亲的行为和话语,也许一开始母亲并不着急,但现在已经着急,而且还会越来越着急。如果不着急,又怎么会骗我回家,找人苦口婆心的说服我,又费尽心力的帮我安排相亲。所以我只能说,母亲看上去好像确实着急。

她母亲笑了,似乎有些开心,就像我一样没有了一开始的尴尬和拘谨。但是我猜错了原因,她母亲笑,她母亲问我是不是跟某某村的某个女孩相亲,我无奈,我苦笑,她母亲既然已经这样问起,就已经知道,我又怎么回答否定。她母亲那女孩很好,跟大妈的评价一致,又问我跟那女孩现在的情况。我无奈,我再一次苦笑,没有结果,永远不会有结果,只要我还是我,我的心就还是我的心,这样的事情就不会有结果。我一向不喜欢对长辈说假话,但又不得不说假话,我不能说真实的原因,我只能说没有结果。

她母亲竟然说起那女孩的情况,比我知道的更多,也更详尽,这样的事情,实在让我太吃惊。她母亲还说起那女孩和那女孩家人后面的反应,竟然比我预想的要好,只是好与不好都已经没有影响,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做不到,我的心已经畸形。至于她母亲问我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不能说,也不想说,既然她已经有了伴侣,我便不该让自己成为她烦心的原因,自然也包括她的家人。我可以含糊回答,也可以含糊而过,她母亲不会深究,我很有可能不会再见到她母亲。

我必须要问她母亲为什么会知道,还知道得那么清楚。她母亲说与那女孩的一个亲戚是朋友,先前聊天时说起那女孩和我们村的人相亲,便多问了几句,没有想到会是我,所以比较关心。为什么会关心,为什么要关心?我不知道,我猜不到,我也不想猜。

她母亲突然沉默,突然叹息,随后又像开玩笑般说起。说那时我和她都还小,都还在学校,都还年轻,她母亲并没有太过在意,也没有联想到婚姻,却始终不曾反对,甚至还有些高兴。是啊,我母亲何尝不是一样,那时母亲还不着急,那时我和她都未到时机,只是岁月无情,各奔东西,终致分离,也再不会相遇。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却像开玩笑一样说起,她母亲一定不是有意,我的心却承受不起,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我依然承受不起。所幸,她家已经到了,我故作镇定的拙劣的演技,也终于可以不再难为自己。她家没有变,窗户、大门都没有变,变的只有门上的对联,这是几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去感受她家,我努力让自己演得随意,演得不经意,演得不在意。

我把车停下,把她母亲的行礼搬下,她母亲表示感激,我微笑的说是顺路,不用客气。她母亲邀请我进去休息,我不敢进去,我不能进去,我怕再进去之后,我就一直出不来,不是出不了她家的门,是出不了我的心。她母亲让我等待,说要给我一些东西,我只有等待,等待的结果是白色的塑料袋。

离开她家之后,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我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足够的距离,所以我再次停下。白色塑料袋是她母亲做的点心,我曾经无比留恋的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她母亲的手艺。

我不知道为什么,点心塞到嘴里,我竟然哭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在我送她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哭泣,甚至发出结束信息的时候,我的眼泪也很平静。也许这一路上,我不想让她母亲看出我的心情,所以我把情绪压制了太久,也压制得太厉害,所以此刻释放出来,也更严重。

点心我并没有吃完,吃了两块后,我再也吃不下去。我让自己平复了很久,让眼睛不再红,让呼吸不再抽泣,我才敢再次出发,我才敢回家。我把点心藏了起来,我不敢拿回家,我藏到了最隐蔽的位置,母亲绝不会发现的位置。我不怕点心会坏,我已决定不再吃下去,我要把点心放到冰箱里,一直保存,一直珍惜。

每一次回家,母亲的第一句话都是让我吃东西,五一以来,这第一句话变成了那个女孩,而这一次,母亲竟然问我那是谁的声音。我早就想好了回答,母亲既然会问,就一定是对那个声音好奇,也一定感觉到了声音的熟悉,只是不确定。

所以我告诉母亲,那个声音是她的母亲,在县城的公交站,天上下着雨,而她母亲并没有带伞。母亲沉默,父亲也沉默,因为手足无措的沉默,也因为猜想被证实后的沉默。母亲不会怪我,即使那个人不是她母亲,是一个真正的完全的陌生人,母亲也不会怪我。

母亲没有责怪,却也没有夸奖,但母亲一定知道那时我的心情,母亲不愿意勾起我的烦恼,母亲也知道那是我最大的烦恼,抹不去的烦恼。所以沉默之后,母亲就再也不提起。我知道,母亲的不提起,正是因为母亲在意,因为我更在意,我也没有提起。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