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路过(2 / 2)

我把她的箱子停在一旁,又把背包从座位上拿起,放到了自己的箱子上,请她坐下。她立刻反对,因为座位只有一个,我和她已经陌生不再熟悉,她的反对并不只是客气,也是真心实意。也许真心实意的客气,才最能击碎人的心,才最能刺痛人的心。既然是真心实意,我便不能说她的旅途很长,她比我更需要休息,没有人可以用自己更需要为借口去侵占别人的利益,除非是熟悉的人。对于熟悉的人,不仅不需要客气,还可以无条件无限制的侵占利益。

所以我指了指自己的行礼,一个箱子,一个背包,都放在一起,我跟她说我要去卫生间,请她帮我看一下行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请字,请字很客气,请字表明并不熟悉,我没有提前准备,也没有作过腹稿,说出请字,倒是有些不经意。这个理由也许很合理,我并不是要把位置让给她,而是请她帮忙而已,更何况人有三急,不能耽搁。没等她再次反对,我便已经转身离去,朝卫生间的方向离去。

我并没有想去卫生间,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急迫,我早为自己想好了目的地,那就是吸烟室。但是为了消除她的疑虑,我不得不去,我不敢转身,我甚至不敢看她,哪怕走到她面前时,我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我并没有在卫生间待多久,因为我并不需要,对于不需要的人来说,这是个不太愿意去的地方。我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安静的坐在那里。

我开始相信物以类聚,因为吸烟室里的人,都是吸烟的,吸烟的人都到了这里,就是类聚,也是群分。我并没有在卫生间待多久,因为我并不需要,对于不需要的人来说,这是个不太愿意去的地方。动车之上,禁止吸烟,而偏偏对于吸烟的人来说,烟是比粮食还要重要的东西。所以在上车之前,吸烟者都要先过一过瘾。吸烟绝对是个不良嗜好,不仅影响人的健康,还可以影响人的口气。

尼古丁不仅破坏人的健康,也能破坏人的心绪,我需要镇静,尼古丁平时能让我兴奋,此时能让我镇静。她毕竟已经不是过去的她,我和她也不再是过去的关系,她的声音似乎也失去了神奇,不再能让我心神宁静,反会让我恐慌、胆怯。

她并没有看到我从卫生间出来,也并没有看到我走进了吸烟室,人不可能在卫生间待的太久,她开始张望,她开始寻找。吸烟室在角落,离她不近,也许是吸烟室的玻璃,她并没有看见我,我却能很清楚的看见她。我知道她的张望和寻找并不是关心,而是一种感激,她应该已经猜到卫生间只是借口,她曾经很懂我的心。

车站一般会提前十分钟检票,而我已经在吸烟室里待了一刻钟,也连续抽完了两支烟。我不仅吸自己的烟,还吸别人的二手烟,不同的人,流动的人。烟曾在他们的胸肺中过滤,想来这是一件不太卫生的事情,但是,你吸入的空气,不也是层在很多人的胸肺中过滤。

因为着急,因为焦虑,还未到检票时间,检票口前就拍好了队,长长的队,整个候车厅也更加喧闹嘈杂。她看起来也很着急,也许是没有找到我,也许是着急排队检票,也许是不知道如何处理我的行礼。我虽然已在候车,但并不一定是同一趟车,她也实在不好直接把我的行礼丢在那里。

人群涌动,涌向队伍,一些座位已经空出,她旁边的座位已经空出。时间越靠后,她看起来越着急,既然有了空位,我只能过去。我坐在她的身旁,我跟她说时间还早,不必着急。她果然不再着急,问我去了哪里,我只能如实交代,我一直如实交代,她反问吸烟为什么会这么久。我没有回答,我不敢回答,我不敢说我是胆怯,更不敢说我是不敢靠近。

我不喜欢排队,车站的检票时间一定会給旅客留有富余,所以我基本都是在队伍进入检票口后,留在外面的很短时,我才会过去。但这一次却有不同,我只想跟她多待一会儿,因为我们应该不是一节车厢,更不可能座位相邻,这有些矛盾,我不敢靠近,却又想靠近。我能听见她的呼吸,我能感觉她就在身旁,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温度,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比去年过年还要久了。我们并没有问彼此的境遇,没必要问,也没有资格问,谈到吸烟之后,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也许是习惯,也许是客气,我再一次承担了她的箱子,她并不反对,却表示了谢意。好在站台的路平整,好在站台有扶梯,如果让我拎着两个箱子爬楼梯,那确实有些费力。站台之上,车还未至,离发车还有四分钟,车只会停留两分钟,动车基本都很准时,超过承诺,超过誓言。我们果然是不同的车厢,我们开始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没有言语,没有道别,我走了,她也走了。

我很幸运,我的座位靠窗,窗外有风景,隧道有明暗,就像心境有阴晴。我偶尔能够看到高速路,离动车并不算很远。我不得不想起第初识,那是我和她第一次的靠近,我靠近着走了很多次,那些场景,那些言语,总能让我怀念,总能让我忘不了。但是,高速就是高速,动车就是动车,路线虽然接近,却不可能重合。

省城不远,省城很近,对于她来说,省城很近。我本不会这么伤感,因为过年的相聚是喜悦,年后的分离也并不伤感,但我没想到会遇见她。省城的车站比较大,人也更多,很多人都在这里下车,很多人都在这里转车。下车之后,我一直在寻找她的身影,但是人群拥挤,人海茫茫,我始终不曾发现。

走出车站,我拿起手机,我想给她发条信息,也许是旅途的祝愿,也是转车的问询。但我并没有发信息,也没有编写信息,我安慰自己,我嘲笑自己,安慰自己已经过去,嘲笑自己矛盾多情。

我的目的地已经到了,她却还要去更远的地方,我的旅途已经结束,她的旅途只是中转。这也许是注定,这就是注定,注定我和她只能同行这一小段距离,同行之后,便是分离,便是分道,也终究会过去,也终究只能过去。这个城市,她曾经生活,现在却只是路过。她每次回家,都会路过,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路过,我没有问,她没有说,我们甚至不再联系。

也许对于我和她来说,我和她都只是路过,只在路过之时,稍作停留。我们的目的地不一样,我们的行程只有一小段是同行,但目的地不同,就不可能是同道,也就只能路过。

我答应过母亲,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应该放下,必须放下,因为可能性已经为零,因为我们都只是路过,都只能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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