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芒果27(1 / 2)

李桃不喜欢坐在大巴车上的感觉。有皮革气息的宽大座位,常常失灵的松紧带,因为不够长而被前后座扯来扯去的蓝色窗帘。或者只是等待的感觉。她旁边的座位坐着常清明。再过几个小时,她们会到达附中的礼堂,每一年的中小学舞蹈比赛都在此举行。

李桃坐在靠窗的位置,常清明坐在她旁边。李桃不在乎座位,但她知道常清明喜欢靠窗的位置。她用余光瞥见她化好妆的脸上柔和的笑容,愤愤地把脸靠近窗户,假装被窗外的景色迷住而无暇说话。常清明没有出任何意外,她没有不小心拉伤大腿,没有扭到手腕,也没有感冒,她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准备轻易地拿到李桃渴求的一切。

李桃闭上眼睛,靠在座位深褐色的靠背上,装作沉入梦乡。

汽车缓缓地停下时,常清明攥住自己发汗的手心,她僵直的背紧贴在皮质座椅上,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僵硬。她小心地偏过头看自己的脸在镜子里模糊的倒影,不想让他人注意到自己的行为。柔和的、落落大方的笑容。常清明小时候坐在灰色的马路牙子上,拽着几乎可以背下来的彩色绘本,隔壁单元的姐姐从阳光下走过,她有柔和,落落大方的笑容和一种极轻盈的走路姿势,“喂,等一等!”她向前面的人清脆地说。

在所有六岁以前偶然拍摄的单人照片里,常清明都没有笑。李可辛有时偷偷地挠她痒痒,在照相或在路上遇到好像理应打招呼的陌生人时。常清明的笑容是习得的,偶尔她躺在黑暗中,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偷走别人身上闪亮的碎片,然后拼成自己的壳。她学会了一种笑容,一种走路的姿势,一种优美的手势。她越紧张的时候,她的笑容越像湖面的涟漪一样柔和。

常清明走过车的走廊,看到田老师的座位上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袋子,田老师站在路边,挥舞着她的旗子让女孩们排成一列,她的背上背着她的包。常清明收回目光,一阶阶走下台阶。

李桃点了点头,接过了田老师递给她的几张纸币。在女孩们感到饥饿的叹息和田老师把带来的一袋填肚子的食物落在爬上的懊恼中,李桃承担了前去购买一点食物的职责。

“为什么让我去呢?”李桃抿了抿嘴唇。

“买一点小面包什么的就行,”田老师还在叮嘱,“门口那个面包店,不远,小心点。我们一会儿再排练一遍,我知道你肯定没问题的。姑娘们!来,我们再来一遍,张青青你先把李桃的位置补上就行。来!”

所以李桃站在面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的香甜,她们平时吃面包必须小心地控制量。面包、蛋糕或任何饼干。她们有一次在张青青家玩,棕色长桌上有一碟小泡芙,张青青吃到第三个时她的妈妈耐心地打断她。她们没有在话中听到任何与自己相关的话,但没有人再吃了。胖是不被允许的,在舞蹈队中是一种耻辱。

李桃不知如何抉择,她求助于店员,他帮忙装满一袋刚烤好的小蛋糕。

“这么多可以吗?”

“嗯,谢谢您。这是什么蛋糕?”

“芒果奶酪。”

“芒果吗?”李桃愣在原地。她的心底升起细微的懊悔,她承认有一瞬间,她希望自己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可以完全无知地提着它们回去,做一个永恒的无辜者。

“是的,不过芒果味道很淡,不喜欢芒果吗?我们也可以换成草莓奶酪……”

“不,没事,”李桃甜甜地笑了,“我喜欢芒果。谢谢叔叔。”

她推开面包店的门,金属的把手上黑色的漆早已磨掉了很多,接触到外面的风的时刻,她第一次对冬天的降临产生了预感。

“好,谢谢李桃。”田老师微笑着接过袋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拿给李桃,“你给大家分了吧。吃了垫垫肚子,一会儿上台了。”

李桃拿着袋子走过去,女孩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像清晨中充满欢乐和犹豫的鸟鸣。

女孩们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拿过小蛋糕,和李桃说上一两句话。张青青接过蛋糕时吸了吸鼻子,略皱了一点眉头。李桃差不多都分完了,她强迫着自己的腿向等候厅最远的角落移动。李桃在多年后回到过这个等候厅,惊讶于它在她记忆中巨大而高耸的圆柱以及宽大明亮的地板竟如此窄小而陌生,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只需短短的几秒,而在她有限的回忆里,这段路程像夏日的傍晚的大海上不断延伸向远处的月光一样漫长,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和一生的时间。

常清明坐在小小的角落里,斜上方小窗透进的轻盈的光芒落在她的鼻尖上,她闭着眼睛,轻轻地摇晃着脑袋。常清明会在心里跟着节拍唱歌,在李桃还是甜甜,他们蹲在沙坑里玩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李桃停了下来,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在她心中弥漫,她停在常清明面前,然后常清明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的双眼又因为笑意弯成小小的月牙。

“桃儿,”常清明的目光转移到李桃手中仅剩两个小蛋糕的袋子里,“给我的吗?”

李桃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撞击着一切,她的喉咙无比干涩,她艰难地点点头,把袋子递向前去。

常清明伸出手,在两个蛋糕中迟疑了一瞬,拿起了那个看起来更小一些的。李桃感到眼前的世界在极不稳定地摇晃,仿佛马上要分崩离析。不严重的过敏的后果是,她脑中一幕幕画面飞速掠过,身上起红点、红斑,过敏反应。最后定格在一个女生温柔的笑容上。

李桃快速地伸出手,抢过常清明手里的蛋糕,慌乱地塞进嘴里。然后几口咽下去,又把袋子里最后一个蛋糕几口咽下去后,她才抬起头,对上常清明迷茫而又有一丝受伤的眼睛。

“桃儿,”常清明小心翼翼地措词,“你怎么……”

“我就愿意吃两个,”李桃昂着脖子,像一个赌气的孩子,“怎么啦?”

常清明安心地笑了。太明亮了,李桃扬着头,所以她的眼睛里几乎溢出了泪水。几个月中在李桃心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地位的舞蹈,在记忆中竟惊人的模糊。她们在报幕中匆匆上台,摆好练习过无数遍的开场姿式,一切都紧密地遵照从前的指令,像毛衣上密密的线。有一种在练基本功时排成一列,一个个沿线翻过去的感觉,还没有意识到,但已经从举着胳膊准备切换到举着胳膊翻完了。

李昌文和张莉莉里到外地出差了。李桃看见哥哥的第一眼就推断出了这一事实。她朝哥哥跑过去,李槐穿着校服,好像比原来高了很多。

“哥!”

“跳完了?”李槐冲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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