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时差26(2 / 2)

“不是每一天都那么好,就像人不能每一天都开心一样。”

“哈?”林惊蛰惊讶地眨眨眼,“这又是为什么?”

“我觉得人生应该像数学题一样,是遵循某种公式的,”秦白露以一种轻柔而庄严的语气说,“我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尝试总结它,因为我可以找到一些规律。比如好的一天是偶然的,就像人只有在一年中非常偶然的生日里才会收到礼物,所以开心也是非常偶然的。”

“但我几乎每天都特别开心。”

秦白露望着她,像望着一个外星生物,有十个眼睛和八个鼻子。“那可能每个人都不一样,”她终于小声叹了一口气,“你可能在任何一个普通的日子出生了,今天或明天,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班上的其他人也是这样,永远这样,他们的孩子也会是这样,孙子也会是这样。”

她歪了歪头,像要借此松开眉间小小的皱纹。

“但我不太一样,我是出生在2月29日的人,一辈子都这样了。” 两人又安静了一阵。

“你应该把你说的都写下来,它们好像和我听到其他人说的话不有一样,”林惊蛰比划着,“像某本书里的句子。你应该认识一个人,我的一个好朋友,她肯定喜欢你说的话,它们就像她看的书里的人会说的话。”

“谢谢。”

“所以如果我们有了一支足球队,你会加入对吗?”

“我想会的。”

“太棒了。”

然而她们不会有一支足球队了。林惊蛰快步走进孙晓英老师的体育组办公室时,她感到心脏怦怦地跳动,她的血液变得仿佛可以感知。她走进去,孙晓英老师告诉她,她们不会有一支足球队了。

林惊蛰用右手手指死死掐住左手的虎口,孙晓英老师突然在她眼前变得模糊且忽远忽近,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触到流下的泪水。她不应该哭的,她明明已经放下所有幻想和期待了。她把想法尽全力地从自己身上抽离,放到泰白露的身上。秦白露值得进入一支足球队,体会到一种没有负担的快乐,一种与现实剥离的激情,而她现在无法获得了。林惊蛰在那天的操场上选择了留下,如果她转身离开并且没有回头,那么就没有人会被留在金红色的、几乎可称辉煌的晚霞里。但她选择了留下。她在那时没有察觉自己心中隐藏的渴望,不仅渴望把秦白露搜出她声音中所蕴含的绝望,还渴望着把自己也救出来。

难道我也是会改变的吗?那天上午林惊蛰心头浮现的问题,远比她以为的引发了更多内心的震动。难道我的愿望是无法企及的吗?难道这个世界上我所归类为随波逐流的人们都曾是我,而我也将是他们吗?

林惊蛰感受到孙晓英老师走过来,弯下腰抱住她。她可以闻得她头发上水果一样的香气。

“为什么呢?”林惊蛰压下话语中不断溢出的哽咽,她感觉泪水在逐渐流回她的身体,像西流的江河,她的训练得到了成果。

在我们还很小,什么都没有接触到的时候,是很少对世界提出反抗的,也很难对有趣但社会隐性规劝着我们不要去做的东西,产生足以离开舒适圈的喜爱。如果孙晓英老师喜欢在生活中说无比书面的语言,抑或是十年如一日地总结她体会到的东西的话,她是可以说出以上的话言的,但她不是这样的人,于是她只是把面前瘦小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一点。

“你需要等到她们再长大一点,”孙晓英老师说,“等初中或者高中,或者大学。终于可以自由地选择,而且接触这些球类也更多的时候。我当时也是初中加入了足球队。”

不止是这样,不止是足球。孤独来自心灵的时差。在清晨中极早地醒来时,林惊蛰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又溜回去。躺在床上等着漆黑的天空慢慢变为深蓝色,而后逐渐变浅,直到马路上车辆驶过的声音变得明晰。林惊蛰喜欢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不是直面而是隔着 玻璃听到它们。

“是不是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

孙晓英老师摩娑她背脊的手顿住了,她听见她轻轻地笑了,林惊蛰感觉受到了侮辱,她挣扎了一下,试图脱离孙晓英老师的怀抱,但没有成功。

“坦诚地说,我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孙晓英老师的声音宏亮而轻快,“甚至现在也偶尔会这样想。我现在应该很郑重地告诉你,不是这样的,这样的想法很偶然。丁老师之前跟我说过一些你的情况,我想过一些周全的话,不过你一问,我突然不想说我准备的话了。”

孙晓英老师放开环绕着林惊蛰的双臂,她退后几步,让她们可以直视对方的眼睛。她的嘴角仍旧噙着笑意。

“这只是一个开始,你往后可能一辈子都会想到这个问题。在各种时候,月经的时候,选科的时候,选专业的时候,找工作的时候,甚至,”她耸耸肩,“被催结婚生子的时候。但这是没有意义的,我这辈子不会成为一个男的,你也不会,就算咱俩的人生重来了,变成了俩男的,世界上别的不是男的的女的,她们一样生活得不好。要做想成为男的的女的很简单,要做想成为女的的女的很难。”

孙晓英老师大笑几声,“我像在说绕口令,”她的眼睛闪闪发光,“但如果你连这点儿难都跨不过去,那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对你说话了。”

林惊蛰走向前去,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忍住眼泪有一个很好的方法。掐住自己的手,瞪大眼睛,深吸气。

但我希望你不会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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