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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也并不会有什么意义。”柯尼娜道。

“对我有。如果我们反正都要死,那我宁愿这样死。英勇地战死。”

“这样死就很英勇?”柯尼娜问。

“我觉得是。”奈吉尔道,“而且说到死,真正重要的意见只有一个。”

“哦。”

两只惊慌失措的小鹿闯进空地,很快又逃得无影无踪,对眼前的人类压根儿视而不见。

“你没必要留下,”奈吉尔说,“我得接受这个拷严,你知道。”

柯尼娜看着自己的手背。

“我觉得我应该留下。”说完她又补充道,“你知道,我觉得也许,你知道,假如我们能更了解对方一点——”

“兔巴忒先生与兔巴忒夫人,你想的是这个吗?”奈吉尔脱口而出。

柯尼娜瞪大了眼睛,“那个——”

“你想当哪一个?”他问。

领头的冰川紧随着强烈的冲击波冲进了空地,顶端淹没在它自己创造的云雾里。

就在这一刻,一股热风从世界边缘吹来,让冰川对面的树木低低地弯下了腰。风里有人在说话——或许更像是暴躁任性的口角——它像跃入水中的热铁般扎进了云雾里。

柯尼娜和奈吉尔赶紧扑倒在地,在他们身下,冰雪变成了温暖的泥泞。他们头顶仿佛有雷暴降临,里边充满了叫喊,还有一种声音,起先他们以为是尖叫,可是后来听听,似乎更像是愤怒的争执。那声音持续了很久,最后渐渐消失在中轴地方向。

暖暖的积水淹下来,打湿了奈吉尔的马甲。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然后戳戳柯尼娜。

两人踩着雪水和泥泞,爬过木头与岩石碎片的阻隔,好不容易来到坡顶,放眼往下看去。

冰川正在退却,它们头顶的云层里电闪雷鸣,它们身后的地面上湖泊和水塘星星点点。

“这是咱们干的?”柯尼娜问。

“要能这样想可真让人愉快,不是吗?”奈吉尔道。

“没错,不过这到底是不是——”

“多半不是。谁知道呢?咱们还是先找匹马再说吧。”他说。

“牟日(末日),”战争大着舌头说,“或者诸如此类的什么事儿。我觉得一定是。”

他们已经踉踉跄跄地出了酒馆,此刻正坐在长凳上沐浴午后的阳光。就连战争也听大家劝,把盔甲脱了几样。

“不晓得,”饥荒说,“觉得好像不是。”

瘟疫闭上混浊的双眼,身子往后靠在温暖的石头上。

“我认为,”他说,“那事儿跟世界终结有点什么关系。”

战争坐在凳子上,若有所思地挠着下巴。他打了个嗝。

“什么,整个世界?”他问。

“好像是。”

战争深入地思考片刻。“看来咱们倒是省了不少事儿”他说。

双城的居民们开始回到安科-莫波克,这里不再是一城空荡荡的大理石,它变回了自己的老样子,也就是说四处蔓延,毫无章法,颜色五花八门,活像一摊秽物,正好吐在历史的通宵外卖店门外。

幽冥大学也得到了重建,或者说它重建了自己,再或者说不知怎么的,它变得从来没被摧毁过。每一枝常春藤,每一根腐烂的窗框都回到了原位。大法师原本提出要把一切变得崭新,让每根木头都闪闪发亮,让每块石头都纤尘不染,但图书管理员的态度非常坚决。他要一切照旧。

巫师们同黎明一起溜回校园,或是独自一人,或是三三两两。他们钻进自己过去的房间,努力回避彼此的目光,同时暗暗回忆那不久之前的过去,因为它已经变得那么不真实,仿佛一场梦。

柯尼娜和奈吉尔是早饭时候到的,他们好心为战争的坐骑找了个马厩住下。柯尼娜坚持要去大学找灵思风,于是机缘巧合,成了第一个看见那些书的人。

它们从艺术之塔飞出来,绕着大学的建筑飞了几圈,然后对准刚刚重生的图书馆大门猛冲过去。一两本比较轻佻的大魔法书还撵了会儿麻雀,或者学老鹰的模样在庭院上方盘旋。

图书管理员倚在门框上望着自己的宝宝,表情很和善。他朝柯尼娜耸了耸眉毛,这在他已经是最接近打招呼的动作了。

“灵思风在吗?”柯尼娜问。

“对——头。”

“抱歉?”

猩猩没吱声,干脆一手拉起一个,领他们沿着鹅卵石路面往塔底走去。那幅画面活像一个口袋走在两根杆子中间。

塔里点了几根蜡烛,科银坐在一张凳子上。图书管理员鞠个躬,把二人交给他,然后便退下了,仿佛他是某个古老世家的老仆人一样。

科银冲他们点点头。“别人如果没明白他的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说,“真了不起,不是吗?”

“你是谁?”柯尼娜问。

“科银。”科银回答道。

“你是这儿的学生?”

“我的确学到了很多,我想。”

奈吉尔绕着墙晃悠,时不时伸手戳戳石壁。墙没倒,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特别充分的理由,只不过俗人的工程学肯定是没法理解的。

“你们在找灵思风?”科银问。

柯尼娜皱起眉头,“你怎么猜到的?”

“他告诉过我,说有些人会来找他。”

柯尼娜放松下来,“抱歉,”她说,“我们今天神经稍微有些紧张。我觉得可能是因为魔法什么的。他还好吧?我是说,事情经过是怎么样的?他跟大法师打了吗?”

“哦,是的。而且他赢了。非常……有趣。我全看见了。可之后他有事只好先走。”科银说话的口气好像在背书。

“怎么,就这样?”奈吉尔道。

“对。”

“我不信。”柯尼娜屈膝弯腰准备战斗,指关节也开始发白。

“是真的,”科银说,“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必须是。”

“我要——”柯尼娜正说着,科银突然站起来,伸出一只手说:“停。”

她僵住了。奈吉尔皱眉的表情也凝固在脸上。

“你们马上就要离开,”科银的声音很平和,叫人愉快,“而且你们不会再提任何问题。你们会觉得完全满意。你们已经有了所有的答案。从今往后你们都会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你们会忘记听到过这些话。你们现在就走。”

柯尼娜和奈吉尔缓缓转过身,结伴往门口走,动作愣愣的,活像两个木偶。图书管理员为他们打开门,送他俩出去后又在二人身后把门关好。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科银,男孩已经软绵绵地坐回凳子上。

“好吧,好吧,”男孩说,“可这只是一点点魔法而已。我也没办法。你自己说的,必须让大家忘记。”

“对——头?”

“我毫无办法!改变实在来得太容易了!”他双手抱住脑袋,“我只需要想个法子!我不能留下,被我碰到的东西都会出问题,这就好比想在鸡蛋堆上睡觉!这个世界太单薄了!拜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图书管理员以屁股为轴心转了几圈,这说明他毫无疑问正在沉思。

接下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历史上并无记载,但科银微笑了。他点点头,又同图书管理员握了握手,然后他张开双手,从上到下画了个圈,抬脚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有一个湖,远处还有几座山,树底下几个农夫疑虑重重地望着他。对于所有的大法师来说,这都是终究必须学会的魔法。

大法师永远不会变成世界的一部分。他们不过把世界穿戴一小会儿罢了。

科银走在草地上,走到半路他回过头,朝图书管理员挥了挥手。猩猩点点头作为鼓励。

气泡向内收缩,最后一个大法师从世界消失,进入他自己的天地。

下面我们要提到的事情跟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关系,但却有些趣味:在约莫五百里之外有一小群鸟——当然也许更像是兽——总之它们正小心翼翼地走在树丛中。它们的脑袋像火烈鸟,身子像火鸡,腿好似相扑选手;它们走路时动作突兀,很欠平顺,就好像它们的脑袋和脚是用橡皮筋拴在一起似的。哪怕在碟形世界的动物中间这也是个非常独特的物种——它们的主要防御手段是让猎食者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于是自己就可以趁人家还没恢复过来的时候逃之夭夭。灵思风或许能从它们身上得到一点模模糊糊的满足感:它们的名字就叫拷严。

破鼓的生意不大好。拴在门柱上的巨怪坐在阴凉里,若有所思地拿着根牙签,想把卡在牙缝里的人剔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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