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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灵思风面色阴郁,“我正寻思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来着。”

柯尼娜的目光扫过对面墙下一字排开的弓箭手。他们脸上带着种踏实可靠、无动于衷的表情,表明自己是收了人家的钱才出来做事,而且并不介意这事儿是不是涉及杀个把人什么的。

“该上发夹了。”灵思风道。

柯尼娜没动弹。

“父亲总说,当敌人普遍装备投射武器时,直接的正面攻击是毫无意义的。”她说。

灵思风对克恩说话的方式算得上相当了解,于是送给她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个,其实他说的是,”柯尼娜更正道,“别跟箭猪比赛互踢屁股。”

锌尔特没法面对自己的早餐。

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跟卡叮谈谈,但他疑心老巫师压根儿不会听他讲,也不会相信他。事实上锌尔特甚至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相信自己……

不对,其实他确信无疑。而且他还知道,尽管自己会用尽一切办法,却永远别想把它忘掉。

如今住在大学里会遇到不少麻烦,其中之一就是等你一觉醒来,睡时的那栋楼很可能已经完全换了模样。到处都充满无序的魔力,房间于是习惯性地改变形状和位置。魔法在地毯里越积越多,地毯又转而给巫师们的魔法充电,以至于哪怕跟人握个手你也保准能把对方变成个别的什么东西。事实上,累积的魔法已经超出了这一地区的容量,假如不赶紧想个法子,用不了多久,就连平头百姓也会拥有使用魔法的能力——这念头确实让人不寒而栗。可锌尔特的脑子里已经塞满了各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你简直可以拿它做冰盒,所以他也不准备再为这事儿操心。

然而,居住空间的地形地貌并不是唯一的问题。魔法不断涌入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甚至连食物也受了影响。你从盘子里舀一勺子奶油鱼蛋饭,等你把它放到嘴里的时候,它很可能已经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走运的话你会发现这东西压根儿不能吃;如果你不走运,它会是某种能吃、可你绝不会愿意想象自己正要把它放进嘴里、甚至已经吃下去一半的玩意儿。

昨天深夜,锌尔特在从前放扫帚的壁橱里找到了科银。当然那壁橱如今已经大多了。锌尔特从没听说过飞机棚,否则他就会知道该拿什么跟它作比较,尽管咱们实话实说,很少见到哪个飞机棚拥有大理石地板和许许多多的雕塑。两把扫帚和一只破破烂烂的小水桶丢在一个角落,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比它们更离谱的是从前的大厅里那几张压坏了的桌子。由于受到魔法潮涌的影响,大厅缩水不少,眼下的体积只仿佛——假如锌尔特曾经见过那东西的话——仿佛一个小小的电话亭;那几张桌子放在这么个地方,简直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他万分小心地偷偷溜进屋内,在与会的巫师中间找到自己的位置。空气油腻腻的,充满了力量感。

锌尔特在卡叮身旁变出张椅子,然后朝他倾过身子。

“你绝对想不到——”

“安静!”卡叮哑声道,“这太奇妙了!”

科银坐在圆圈中间的凳子上,一手握着法杖,另一只胳膊伸直,手里拿着个鸡蛋一样的白色小东西。奇怪的是,它看起来模糊得很。事实上,锌尔特觉得它并非一个从近处看到的小东西。它其实巨大无比,只不过隔得太远,而且被那男孩拿在手里。

“他在干吗?”锌尔特低声问。

“我也不大确定。”卡叮喃喃地,“就我们的理解所及,他在为魔法创造一个新家。”

一道道五彩的光线在那个模糊的卵形周围闪耀,像遥远的雷暴。亮光从下方照亮了科银专注的面孔,让它仿佛一张面具。

“我可看不出这怎么能把咱们都装下。”庶务长说,“卡叮,昨晚我看见——”

“完成了。”科银说着举起那枚蛋,它里面时不时有亮光闪烁,并且放射出细小的白色日珥。锌尔特觉得它不仅十分遥远,同时还重极了;它根本就是径直穿过了极“重”的领域,然后从另一头钻出来,进入了铅等于真空的否定性现实。他再一次揪住卡叮的袖子。

“卡叮,听着,这很重要,听着,昨晚我不小心瞅见——”

“我真的希望你别再这么干了。”

“可那根法杖,他的法杖,它不是——”

科银站起身来,法杖往墙上一指,立刻出现了一道门。他大步走进门里,让巫师们自己跟上。

他穿过了校长的花园,一直走到安科河岸边才停下。一群巫师就像追随着彗核的彗尾一样紧随其后。这里长着几株灰白的老柳树,河水顺着一个马蹄形的弯道流过——好吧,也许说不上流,可反正是在动弹——一小片蝾螈频繁出没的洼地。通常大家都顶乐观地管这里叫巫师乐园。夏日的傍晚,假如风朝着河的方向吹,过来散散步倒是很不错。

温暖的银色薄雾仍然垂在城市上空,科银轻柔的脚步一路踩过潮湿的绿草,来到草地中央。他把蛋往上一抛,它在空中画出一道柔和的弧线,然后吧唧一声落到地上。

他转向匆忙赶上来的巫师。

“尽量站远些,”他命令道,“随时准备好逃跑。”

那东西已经半埋进土里。他拿八铁法杖一指,一道第八色光从尖端射出,击中了那枚蛋。爆炸的火花在视网膜上留下无数蓝色和紫色的残像。

接着是片刻的沉寂。一打巫师满怀期待地望着那枚蛋。

一阵微风晃动了柳树,其姿态不带丝毫神秘的意味。

别的什么也没发生。

“呃——”锌尔特率先开口。

就在这时,第一阵颤抖开始了。几片树叶落下枝头,远处一只水鸟吓得飞了开去。

一开始,那声音并不诉诸听觉,而是由身体感受到一种低沉的呻吟,就好像突然间每个人的脚都变成了耳朵。柳树震动起来,还有一两个巫师也是如此。

蛋周围的泥土开始起泡泡。

然后爆炸。

大地像柠檬皮一样剥开。热气腾腾的泥土飞溅起来,巫师们赶紧往树后躲。只有科银、锌尔特和卡叮留在原地,见证着那座闪闪发光的白色建筑如何从草地中升起,青草和泥土又是怎样从它表面纷纷落下。接着,他们身后再升起几座高塔,空气里长出了扶壁,把塔和塔连接在一起。

锌尔特发出一声哀鸣,他感到脚下的泥土流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缀着白银的大理石。接着他又一个踉跄——地面无情地升起,将三人带到远远高出树顶的地方。

大学的屋顶从他们身旁掠过,又被远远抛在脚下。安科-莫波克像一幅地图般展开,安科河仿佛一条被困的蛇,平原也不过是一团雾蒙蒙的污渍。锌尔特直觉得耳朵疼,但他们仍在爬升,一直升到云里。

冲出云层时他们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周围阳光灼热耀眼,云层往每一个方向铺开。此外,附近还有许多塔正拔地而起,在明亮的天穹底下熠熠发光,简直有些刺眼。

卡叮单膝跪地,姿势怪怪的,他小心翼翼地感觉了一下地板,然后示意锌尔特照做。

锌尔特摸到的东西比石头更光滑。感觉有点像冰,假使冰略带暖意,而且看上去类似象牙的话。虽然它并不完全透明,却给人一种它其实挺愿意透明的印象。

锌尔特有种强烈的感觉,假如他闭上眼睛,保准压根儿就摸不到它。

他对上了卡叮的视线。

“别看着,呜,我。”他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抬头望着科银,对方道:“这是魔法。”

“是的,大人,可它是用什么做的?”卡叮问。

“它就是魔法做的。纯粹的魔法。固化。凝结。每秒钟都在更新。要为大法建造一个新家,你们还能想到什么更好的材质吗?”

法杖闪烁片刻,融化了云层,碟形世界出现在他们脚下。从这么高的地方望过去,你会发现它的确是个碟子,被位于中央的高山天居——也就是众神的住处——别在天上。你还能看到环海,感觉如此之近,没准甚至可以一头潜下去。巨大的克拉奇大陆因为透视的缘故被压扁了,而环绕世界的边缘瀑布则是一条闪亮的曲线。

“太大了。”锌尔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所生活的世界以校门为界,从未延伸出多远,而他对此也非常满意——在这样大小的世界里人可以过得舒舒服服。而升上半里高的空中,站在某种基本并不存在的东西上,这可没有半点舒坦可言。

这念头让他大吃一惊。他是个巫师,却在担心魔法。

他十分谨慎地退回到卡叮身边,只听老巫师道:“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唔?”

“从这上头看起来真是小多了,不是吗?”

“那个,我不知道。听着,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瞧瞧锤顶山,我说。你简直可以伸手摸摸它们。”

他们的目光穿越两百里格的距离,落在远处高耸的山脉上,闪闪发亮的白色山体显得十分寒冷。据说,假如你通过锤顶山的秘密山谷往中轴地方向走,就能在天居脚下那片冰冻的平原找到冰巨人的秘密领地,自从上一次与诸神大战之后,他们一直被囚禁在那里。那时候这些山脉不过是巨大冰海上漂浮的小岛,时至今日冰雪也仍然覆盖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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