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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尖叫似乎打破了先前的咒语。科银叹口气站了起来。

“今天过得还不错。”他说。

凌晨两点,河上升起的薄雾像蛇一样盘踞在安科-莫波克的街道上,但它们盘得很孤单。巫师们不喜欢大家午夜之后还到处闲荡,因此谁也没出门。所有人都在咒语的威力下睡着,只是并不特别安稳。

薄雾来到破月亮中心广场。过去每到晚上,这里的小摊都会挂着帘子,灯火通明。喜好夜游的人在这儿什么都能买到,从一盘鳗鱼胶冻到各种各样、任君挑选的性病,应有尽有。可如今薄雾只能滴落在一片冰冷的空旷中。

小货摊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闪闪发光的大理石和一尊不知表现哪种精神的雕像,它周围还环绕着带灯光效果的喷泉。寂静像胆固醇一样把整座城紧紧攥在手心里,只有喷泉单调的水声不时打破它的钳制。

黑黢黢的幽冥大学也被寂静统治着。只除了——

锌尔特像只两条腿的蜘蛛一样潜行在光线黯淡的走廊里。他在大理石柱和拱门之间疾驰——或者至少是飞快地一瘸一拐——一直走到图书馆那两扇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门前。他紧张兮兮地瞥一眼自己周围的黑暗,片刻的犹豫之后,很轻很轻地敲了敲门。

寂静从沉重的木门上喷涌而出。但这并非那奴役了整个城市的寂静,而是一种警觉的、机敏的寂静;是一只猫从梦中醒来、刚刚睁开一只眼睛时的那种寂静。

锌尔特再也没法忍受,于是趴到地上,想从门缝底下往里瞅。

最后,他把嘴巴尽量凑近最下方一块铰链底下的空隙——尽管灰尘很多,倒也能感觉到有风吹过。他压低嗓门道:“我说!唔。你能听见吗?”

他敢肯定,在门背后的黑暗中,远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他又试了试,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每跳动一次,他的情绪都要在恐惧和希望之间摇摆一回。

“我说?是我,唔,锌尔特。你知道?能跟我说话吗,拜托?”

或许有双坚韧的大脚正在门背后轻轻走着,又或者那不过是锌尔特自己的神经在嘎吱作响。他努力吞下哽在嗓子里的紧张,然后再接再厉。

“听着,好吧,可是,听着,他们说要关掉图书馆呢!”

寂静变得更加响亮了。睡梦中的猫支棱起一只耳朵。

“他们干的事儿大错特错!”庶务长推心置腹道。说完他立刻抬手捂住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样胆大包天。

“对——头?”

那声音轻到了极点,跟蟑螂打嗝的动静差不多。

锌尔特突然勇气大增,嘴唇整个贴到了缝隙上。

“你那儿是不是收留着,唔,王公?”

“对——头。”

“那只小狗狗呢?”

“对——头。”

“哦。好。”

锌尔特展开身体,平躺在舒适的夜色中,手指在冰冷的地板上敲着拍子。

“你也许愿意,唔,让我也进去?”他试探道。

“对——头!”

锌尔特失望地做个鬼脸。

“好吧,那能不能,唔,让我进去几分钟?事情紧急,我们需要讨论一下,男人对男人。”

“对——头。”

“我是说男人对猿人。”

“对——头。”

“我说,那,你可以出来一会儿吗?”

“对——头。”

锌尔特叹口气,“这样的忠诚是很好,可你会饿死在里头的。”

“对——头,对——头。”

“还有别的路进来?哪儿?”

“对——头。”

“哦,好吧,随便你。”锌尔特长叹一声。可不知怎的,这场对话竟让他感觉好些了。大学里的每个人似乎都活在梦中,但图书管理员却不一样;在整个世界里,他想要的不过是软软的水果,充足供应的索引卡,以及每个月一两次,能有机会越过王公私人动物园的围墙罢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这就是叫锌尔特觉得安心。

“这么说你那儿香蕉什么的都够?”短暂的沉默后,锌尔特继续询问道。

“对——头。”

“别让任何人进去,好吗?唔。我觉得这点非常非常重要。”

“对——头。”

“很好。”锌尔特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然后他把嘴对准锁眼,又加上一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对——头。”

图书馆里并非一片漆黑,因为当魔力漏进强大的超自然力场时会产生第八色光,所以排得密密麻麻的魔法书正好可以当灯使。尽管光线微弱,倒也足够照亮一排抵住大门的书架。

前王公已经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图书管理员桌上的一个玻璃瓶里。管理员自己则坐在桌子底下,裹着毯子,将旺福司抱在大腿上。

时不时地,他会吃根香蕉。

与此同时,在幽冥大学充满回声的走廊上,锌尔特正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目标是自己的卧室。他精神紧张,支棱着一双耳朵,企图捕捉空气中每一点最轻微的响动,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听到了那几乎超出听觉范围之外的抽泣声。

那声音在这里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在高阶巫师的住处,走廊里铺着地毯,深夜里能听到的声音各种各样,比如鼾声,比如酒杯碰撞的轻柔声响,再比如荒腔走板的歌儿,偶尔还少不了搞错了咒语的嘶嘶嗖嗖。可某人悄悄哭泣的声音实在太过新奇,锌尔特不由自主地朝通向校长套房的走廊蹭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锌尔特告诉自己他真的不该这么干;他准备好随时掉头逃走,然后探头往门里瞅了一眼。

灵思风瞪大眼睛。

“这是个什么东西?”他低声问。

“我想是座神庙之类的。”柯尼娜道。

灵思风站在人群中,瞪大眼睛往上看,而阿尔-喀哈里的居民则在他周围形成一种人类布朗运动。神庙,他暗想。好吧,它倒是够大,够气派,而且建筑师还用尽了教科书里的每个花招,好让它看起来比实际更大、更气派,同时也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己与它恰好相反,实在是又小又普通,而且也没有它那么多的拱顶。这正是那种能叫你一辈子也别想忘掉的地方。

可灵思风觉得自己对神殿圣地之类还算有些了解,看看那些高大——当然还有气势磅礴——的墙壁上画的壁画,它们哪里有半点宗教的味道?别的不说,画里的人似乎都玩得挺高兴。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玩得很高兴。对,一定是的。如果他们不高兴那才怪呢。

“他们不是在跳舞吧,啊?”他绝望地抗拒着自己亲眼目睹的证据,“或者也许是某种体操?”

柯尼娜在强烈的白日光底下眯起眼睛往上看。

“恐怕不是。”她若有所思地说。

灵思风回过神来。“我以为,你这样一个年轻女人不该看这种东西。”他严厉地说。

柯尼娜朝他微微一笑。“而我以为这种东西对巫师是明令禁止的。”她甜甜地回敬道,“据说会把你变成瞎子呢。”

灵思风再次扬起脸,预备咬咬牙拿一只眼冒冒险。这种事儿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告诉自己。他们懂什么,外国嘛,总归是外国。这儿的人做事的方式方法都跟咱不一样。

只不过么,最后他得出结论,有些事情区别其实也不太大,只不过更有创造力些,而且,就眼前的情况判断,频率也高得多。

“阿尔-喀哈里的神庙壁画远近闻名。”柯尼娜说。他俩开始往前走,一群小孩围拢到他们身边,老想卖给灵思风各种东西,还想把自己可爱的亲戚介绍给他。

“嗯,这不难理解。”灵思风表示同意,“听着,走开,好吧?不,我不想买你那什么。不,我不想认识她,也不想认识他,或者它,你这讨人厌的小东西。走远些,好吧?”

最后那声大吼的目标是几个小孩,因为他们竟然镇静地坐在行李箱上,而行李箱则耐心耐气地跟在灵思风身后,虽然步履沉重,却丝毫没有要把他们摇下来的意思。或许它染上了什么毛病吧,巫师暗想,立刻觉得心情恢复了不少。

“这块大陆上一共有多少人,你估计?”他说。

“不知道。”柯尼娜头也没回,“几百万,我猜?”

“我但凡聪明些,压根儿就不会来。”灵思风深有感触似的说。

阿尔-喀哈里是通往神秘的克拉奇大陆的入口。他们到这儿不过几个钟头,而灵思风已经开始叫苦不迭。

一座正正经经的城总该有点雾才对,他暗想,再说人也该待在屋里,而不是把时间都消磨在街上。也不该有这么多沙和热气。还有这里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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