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 2)

他走到了通往街道的台阶底下,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个声音说:“一个真正的巫师肯定会接受的。”

他可以继续走。他可以走上台阶,走到街上,去撕格巷克拉奇人开的外卖买份比萨,然后回去睡觉。这样的话历史就会彻底改变,事实上它还会短上许多,但至少今晚他可以睡个好觉,尽管当然是睡在地板上。

未来屏住呼吸,等着灵思风走开。

他没走。原因有三。首先是酒精的作用。其二是自尊心——哪怕最谨慎的胆小鬼,有时心里也会闪出那么一点点自尊。但第三个理由却是那个声音。

它很美。听起来就像柞蚕丝看起来一样。

巫师与性的关系相当复杂,不过我们已经暗示过,总的说来它可以归结到这么一句:涉及葡萄酒、女人和歌儿的时候,巫师们尽可以爱怎么喝怎么喝,想怎么唱怎么唱。

前辈们告诉给年轻巫师的理由是,魔法的实践劳心费力、十分困难,同黏糊、鬼祟的活动正好互相排斥。比较明智的法子,人家告诉他们,是干脆忘了那些事儿,好好把渥得里的《玄妙入门》搞搞清楚。有趣的是,这些理由似乎并不能让年轻的巫师们满意,他们怀疑真正的原因在于规矩都是巫师老头子定的,而这些人的记性个个坏得出奇。他们完全想错了,尽管真正的原因早就没人记得:假如允许巫师随随便便繁殖后代,就有出现大法师的危险。

当然,灵思风这人还算见过些世面,而且早先的训练也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他跟女人相处很是得心应手,哪怕一次几个钟头也用不着跑去洗个冷水澡再回屋躺倒。可刚才的声音,即便是雕像听了也不免要从底座上跑下来,到操场上冲刺几圈,再来五十个俯卧撑。那声音能让“早上好”听起来像是邀你上床睡觉。

陌生人掀开兜帽,甩甩自己的一头长发。她的头发几乎是纯白的,而皮肤又晒成了金黄,两者加在一起,恰似一根铅条正中男人的性欲。

灵思风迟疑片刻,因此失去了保持沉默的绝佳机会。从台阶顶上传来了巨怪的浑厚嗓音。

“嘿,我嗦了你们不能虫则过——”

她向前一跃,把圆形的皮盒子塞到灵思风怀里。

“快,你必须跟我来。”她说,“你有很大的危险!”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来我就要杀了你。”

“哦,不过等等,那样的话——”灵思风的抗议委实虚弱无力。

三个士兵出现在楼梯顶端,都是王公私人卫队的成员。为首的一个低头朝屋里灿烂地微笑。那笑容暗示说他已经打定主意,下面的笑话只会供他一个人乐呵。

“谁都别动。”他建议道。

灵思风听到背后咔嗒一声响,后门出现了更多卫兵。

破鼓的其他客人都顿住了,许多只手停在各式各样的武器上。来人不是城里寻常的警备队——那些人小心谨慎,基本上还都很腐败。王公的私人卫兵完全不同,他们压根儿就是一坨坨活动的肌肉,而且绝对没法贿赂,哪怕仅仅是因为王公的出价可以高过任何人。无论如何,他们的目标似乎只是那个女人,于是别的顾客都放松下来,准备欣赏表演。最终这事儿说不定还会有些参与的价值,当然那要等明确了哪一方会获胜之后。

灵思风感觉自己手腕上的压力在增加。

“你疯了?”他嘶嘶地说,“这可是跟那个人作对!”

只听嗖的一声,小队长的肩膀上突然长出一把匕首的刀柄。紧接着那姑娘猛一转身,以外科手术般的精确性伸出一只小脚,头一个进门的卫兵猝不及防,被一脚踢中下身。屋里的二十双眼睛同时漫出了同情的水汽。

灵思风抓住帽子就想往最近的桌子底下躲,可手腕上的桎梏钢铁一般毫不放松。下一个靠近的卫兵被另一把匕首插中了大腿。然后她拔出佩剑——那剑的模样活脱脱是根特别特别长的针——恐吓似的把它高高举起。

“还有谁?”她说。

一个卫兵举起了十字弓。图书管理员本来弓腰驼背地坐在酒杯跟前,现在懒洋洋地伸出一只胳膊,像用橡皮筋扎在一块儿的两根大扫帚柄,砰一下把卫兵拍得倒退几步。弓箭射中灵思风帽子上的星星以后弹开去,隔两张桌的地方坐着位受人尊敬的皮条客,箭正好没入他身边的墙上。他的贴身保镖飞出一把匕首,差点伤了屋子对面的一个小偷,此人于是捞起一张长凳向两个卫兵砸过去,而这两个卫兵又转而攻击离自己最近的酒客。此后就是一长串连锁反应,很快每个人都开始拼命——要么拼命躲,要么拼命往外挤,再要么拼命挥拳头。

灵思风被那姑娘不停地往吧台背后猛扯。柜台底下,店主坐在钱袋上,膝盖上横放着两把弯刀,此时他忙里偷闲,正喝着小酒。时不时家具破碎的声音会让他脸上一阵抽搐。

在被拽走之前,最后落入灵思风眼帘的是图书管理员。尽管模样仿佛毛茸茸、装满水的橡胶口袋,但这只猩猩的重量和臂展可不会输给屋里的任何人。眼下他正坐在一个卫兵的肩膀上,努力想扭开对方的脑袋,而且成绩还不坏。

对于灵思风来说,更迫切的问题在于他正被人往楼上拖。

“我亲爱的女士,”他慌慌张张地问,“你想做什么?”

“这儿有路通向屋顶吗?”

“有。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嘘!”

她在阴暗走廊的拐角处停下,伸手从腰袋里掏出一把金属做的小东西,撒在他们身后的地板上。这一把里面,每一颗都是四根钉子焊在一起,因此无论如何着地,总会有一根竖直朝上。

她挑剔地看着最近的门道。

“你身上该不会正好带着大概四尺长的绳子吧,嗯?”她显得有些惆怅。刚刚她又摸出把飞刀,此时正拿在手里抛着玩。

“恐怕没有。”灵思风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可惜。我的用光了。算了,来吧。”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干。”

她走到最近的窗户跟前,推开百叶窗,一条腿伸到窗台外。

“好啊,”她扭头道,“那你就留在这儿跟那些卫兵解释吧。”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不知道。”

“哦,得了!肯定有什么原因!”

“哦,原因倒多的是。只不过我不知道这次究竟是为了哪一个。你来不来?”

灵思风犹豫不决。王公的私人卫队名声很响,但绝不是因为在开展社区警务工作时乐于保持积极正面的态度,事实上把人切切割割更合他们的口味。在他们所深恶痛绝的事情里,其中之一就是,好吧,基本上就是人家跟他们存在于同一个宇宙里。逃离他们的追捕很可能要算是死罪。

“我想或许我该跟你一起走。”他英勇地说,“在这座城里,女孩子孤身一人没准儿会遇上什么危险。”

冻僵的雾气充满了安科-莫波克的街道。小货摊的灯光在浓雾中画出小小的黄色光圈。

那姑娘停在一个拐角,转身往后瞅了瞅。

“甩掉他们了。”她说,“没必要再哆嗦。现在你很安全。”

“所谓安全,意思是说我正跟一个女杀人狂独处?”灵思风道,“好吧。”

她放松下来,大声嘲笑他。

“我刚刚观察过你,”她说,“一个钟头之前你还担心自己的未来会沉闷无趣呢。”

“我想要它沉闷无趣,”灵思风苦哈哈地说,“否则我担心它会非常短暂。”

“转过身去。”她一边指挥一边踏进了条小巷。

“哪怕会要了你的命我也不干。”他说。

“我要脱衣服。”

灵思风猛地转过身,脸都红了。他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一阵香气。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可以睁眼了。”

他没动。

“不必担心。我又另穿了些。”

灵思风睁开眼睛,发现那姑娘已经换上条端庄的蕾丝长裙,蓬松的袖子很是迷人。巫师张开嘴。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一个问题:直到刚才他的麻烦还很简单,很有限,稍有机会,他一定能靠着如簧的巧舌说动对方放自己一马,即便这招不管用,他总还可以撒丫子,只要对方让他几步就成。他的大脑开始向负责冲刺的肌肉发送紧急信号,可不等它们到位,她已经再次抓牢了他的胳膊。

“你真的不必这么紧张,”她甜甜地说,“现在,让我们来瞧瞧这东西。”

灵思风还乖乖地把盒子抱在怀里;她扯开盒盖,拿出了校长帽。

环绕帽顶的八钻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光谱中的八种色彩一应俱全;它们在雾气朦胧的小巷里制造出了很特别的效果,如果不是靠了魔法,这多半需要一个机灵能干的特效导演外加整整一队星光镜才能完成。她把它举得高高的,帽子创造出一团彩色的星云。常人一般只有在从事过某些违法活动之后才会看见这景象,能在清醒时就有这份荣幸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灵思风慢动作跪倒在地。

她低头看看他,一脸奇怪。

“腿软了?”

“这是——这是那顶帽子。校长的帽子。”灵思风哑声道。他眯起眼睛。“你偷的!”他一面怒吼一面挣扎着站起来,伸手去抓闪闪发光的帽檐。

“不过是顶帽子。”

“快给我,马上!女人不准碰它!它属于巫师!”

“你干吗这么激动?”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