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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最矮的巫师都至少矮上一个头,他还比大家都年轻了几十岁;看模样他大概十岁上下,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袍子,一只手里拿的法杖都比他自己要高出不少。

“嘿,他可不是巫师——”

“他袍子上怎么没有兜帽,我说?”

“他的帽子呢?”

陌生人从一排瞠目结舌的巫师面前走过,最后站到了主桌跟前。锌尔特低下头,映入他眼帘的是张瘦小、稚嫩的脸,被一团浓密的金发包裹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两只金色的眼睛,它们从深处散发着光芒。不过锌尔特觉得它们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脑袋之后六英寸之外的某个点。他感觉自己仿佛挡了人家的道,而且站在这儿纯属多余,毫无用处。

他奋力聚拢自己的威严,又把身板挺得笔直。

“这到底是什么,唵,意思?”他说。这话讲得确实没什么魄力,他自己也承认,但对方的目光如此稳定、耀眼,简直让他脑子里空空如也。

“我来了。”那陌生人道。

“来了?为啥要来?”

“为了属于我的位置。我的座位在哪儿?”

“你是学生?”锌尔特厉声质问,脸气得煞白,“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

男孩并不理会,径自打量起聚在大厅里的巫师。

“谁是这里最厉害的巫师?”他问,“我想会会他。”

锌尔特把头一点。过去几分钟里,大学的两个杂工一直在悄悄靠近,现在他们把这个不速之客夹在了中间。

“拉他出去,丢到街上。”锌尔特道。两个杂工都是虎背熊腰、不苟言笑的壮汉,他们的手活像一捆一捆的香蕉,紧紧抓住了男孩烟筒杆子似的细胳膊。

“我会通知你父亲的。”锌尔特严厉地说。

“这是怎么了?”

锌尔特转过身,发现背后是银星会的首领斯卡么·比立亚斯。锌尔特的身材与竹竿相近,而比立亚斯正相反,他倾向于往横向发展,模样活像个小型气球,气球上还莫名其妙地套上了蓝色天鹅绒和围鼠皮。把这两位拼在一起再除以二,正好可以得到两个正常体积的人类。

很不幸,比立亚斯自认为对付孩子很有一手,并且非常以此为豪。他在满肚晚餐许可的范围内尽量弯下腰,一张胡子拉碴儿的红脸伸到男孩面前。

“怎么回事,小伙子?”。

“这个小孩儿硬闯进来,因为,据他讲,他想会会厉害的巫师。”锌尔特很是不以为然。小孩总让他极其厌烦,这或许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会对他们具有这样大的吸引力。眼下他正努力阻止自己去思考大门的遭遇,到目前为止都还很成功。

“这没什么不对。”比立亚斯道,“但凡有点头脑的小伙子都想当巫师。我小时候也想当个巫师来着。对不,小伙子?”

“你强吗?”男孩问。

“啊?”

“我问你是不是很强大。你有多厉害?”

“厉害?”比立亚斯站直身子,一面抚弄自己代表八级巫师的腰带,一面冲锌尔特眨眨眼,“哦,挺厉害的。在巫师里头算是相当厉害。”

“很好。我向你挑战。使出你最强大的魔法,然后等我打败了你,嗯,我就要变成校长。”

“什么,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然而锌尔特的抗议淹没在其他巫师的爆笑里。比立亚斯拼命拍打自己的膝盖,至少是他能够到的最接近膝盖的部位。

“决斗,呃?”他说,“很不错嘛,呃?”

“决斗是禁止的,你很清楚。”锌尔特道,“无论如何,这事从头到尾都可笑至极!我不知道是谁帮他弄倒了大门,但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任由你浪费我们的时间——”

“得了,得了,”比立亚斯道,“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科银。”

“科银,先生。”锌尔特厉声道。

“那,我说,科银,”比立亚斯道,“你想看看我的魔法有多强,呃?”

“是。”

“是,先生。”锌尔特再次发难。科银不为所动地瞪他一眼,那眼神如时间一般古老,是那种会在火山小岛的岩石上晒太阳、而且永远也不会厌倦的眼神。锌尔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比立亚斯抬起两只手,要求大家安静。接着,他以一个极富戏剧性的动作卷起左臂的袖子,把手伸了出来。

大厅里的巫师都看得饶有兴味。众所周知,八级巫师是不屑于使用魔法的,他们的时间大多花在冥想上,冥想的对象通常都是下一餐的菜谱,此外当然还有如何避开野心勃勃的七级巫师的注意。今天可有的看了。

比立亚斯朝男孩咧嘴一笑,对方的回应是冲他瞪眼,目光聚焦在老巫师脑袋之后几寸之外。

比立亚斯略微有些慌神,他弯了弯手指。突然之间,这不再是他预想中那种无伤大雅的游戏,他心中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让人叹为观止。不过这感觉很快就被恼怒取代——竟然为这种事心神不宁,实在太蠢了。

“我就让你看看,”他深吸一口气,“马里优的奇妙花园。”

人群中响起一片耳语。幽冥大学的整个历史上,只有四位巫师能变幻出完整的花园。大多数巫师都能造出树和花,有些还能弄出鸟来。这并非最强大的咒语,它没法撼天动地,可马里优的咒语异常繁复,要想完成其中的微妙细节,非得技艺纯熟精湛不可。

“你看好了,”比立亚斯补充道,“我袖子里什么也没有。”

他的嘴唇嚅动起来,双手颤抖着从空中挥过。一潭金色的火花在他掌中嘶嘶作响,然后微微拱起,化作一个模糊的球形,细节也逐渐显现出来……

根据传说,马里优是最后几位掌握万法之源的大法师之一,他创造的花园是个封闭的小宇宙,在这里没有时间,他可以避开外界的纷扰,安安静静地抽烟、思考。这事儿本身就是个谜,因为巫师们全都没法理解,拥有大法师那样强大的力量,世上怎么还会有什么事儿令他烦扰。无论如何,马里优渐渐往自己那个世界的深处退却,终于有一天关闭了身后的入口。

花园在比立亚斯手里形成一个闪闪发光的球体。离他最近的几个巫师纷纷伸长脖子,从他肩头往下看。那是个直径两英尺的球体,里头能看见撒满鲜花的迷你大地,不远处有一汪湖水,每一道涟漪都清清楚楚,几座紫色的大山前头还有片森林,模样怪有趣的。蜜蜂大小的鸟儿在树木之间飞来飞去,两只小鹿站在草地上,不比老鼠更大,双双抬起眼睛往外盯着科银。

被盯着的这位却挑剔地说:“挺不错的。把它给我。”

他从巫师手里拿过那个无形无质的球体,把它举高。

“怎么这么小?”他问。

比立亚斯拿张带蕾丝花边的手绢擦擦额头。

“这个,”他的声音很微弱,因为被科银的语气惊得目瞪口呆,他甚至无力义愤填膺,“自古时候起,这咒语的效力就——”

科银歪着脑袋站了一会儿,就像在倾听什么声音。接着他低声吐出几个音节,伸手抚过球体的表面。

圆球在扩张。前一秒它还是男孩手中的玩具,下一秒——

——巫师们站在清爽的草地上,阴凉的牧场一路延伸到湖里,山中吹来柔和的微风,风里带着百里香和干草的芬芳。天空一片深蓝,又在天穹处转为紫色。

草地上,树下的小鹿抬起头,对新来的人投以猜忌的目光。

锌尔特满脸震惊地低下眼睛。一只孔雀正在啄他的鞋带。

他张开嘴,又停下来。科银仍然捧着圆球,一个空气构成的球。里头的东西形状扭曲,仿佛是透过鱼眼睛或者瓶底看见的图像,但那确实是幽冥大学的大厅无疑。

男孩看看周围的树,又若有所思地瞥眼远处山顶上的皑皑白雪,最后他朝瞠目结舌的巫师们点点头。

“这儿还不错,”他说,“今后可以再来。”他的双手比画出一串复杂的动作;那动作很难形容,反正看上去就仿佛是把他们里外掉了个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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