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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的座位空着。韦大餐独自在书房用餐,这在他是很适宜的举止——就在今天早些时候,各路神仙才同深明事理的高阶巫师开展了严肃的讨论,最终将他选为校长。尽管已经活了八十个年头,但韦大餐仍然忍不住有些紧张,第二只鸡都没怎么动。

几分钟后他就得发表一番演讲。韦大餐年轻时曾在各种古怪的地方寻找魔法力量——他在闪亮的八元灵符里同魔鬼搏斗,凝视过许多人类不该知晓的维度,他甚至镇住了幽冥大学的津贴委员会——八重虚空里再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恐怖了:两百来个巫师扬着脸,透过卷烟的烟雾满怀期待地盯着你看。

很快掌礼官们就会来唤他。韦大餐叹口气,推开一口没尝的布丁,起身走到硕大的镜子跟前。他在长袍口袋里一通乱摸,找出几张便笺。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排出点顺序,于是清了清喉咙。

“我的同门弟兄,”他开始演练,“我无法表达我是多么的——呃,多么的……这所古老大学的优良传统……呃……当我环顾四周,看着前任校长们的画像……”他停下来,重新理理便笺,接下来显得自信多了,“今晚我站在这里,不由想起了关于三条腿的小贩和……呃,和商人的女儿们的故事。这个商人好像是……”

有人敲了敲门。

“进来!”韦大餐大吼一声,又仔细瞅瞅笔记。

“这个商人,”他喃喃道,“这个商人,没错,这个商人有三个女儿。我想是这样。对。是三个。看来似乎……”

他看看镜子,然后转过身。

他张开嘴,“你是谁——”

然后他发现这世上到底还是存在着比演讲更可怕的事情。

小巧的黑色身影潜行在空无一人的走道里,它听到了响动,但并不怎么在意。在时常演练魔法的区域,令人不快的动静实在稀松平常。这个身影在找东西。它并不清楚要找的是什么,只是确信一旦找到了自己就会明白。

几分钟之后,它的搜索把它带到了韦大餐的房间。空气里充满了一圈圈的油腻,烟灰细小的颗粒随着气流轻柔地飘浮,地板上还有好些灼烧的痕迹,全都是脚印模样。

这个身影耸耸肩。巫师房间里的东西总叫人摸不着头脑。它在破裂的镜子里瞥见自己的无数个影子,于是整理整理兜帽,然后继续搜索。

它行动时仿佛倾听着某种无声的指引。只见它径直走向房间另一头的桌子,半点脚步声也没有。桌上放了只有些磨损的皮盒,又高又圆。它蹑手蹑脚地靠近,轻轻揭开盒盖。

里面传出的声音仿佛有人隔了好几层地毯在说话:总算来了。怎么这样磨蹭?

“我是说,这一切到底怎么开始的?我是说,过去,那可都是些真正的巫师,根本没分什么等什么级的。他们只消走出去,然后——干净利落。砰!”

光线昏暗的小酒馆“破鼓”里,一两个客人慌慌张张地抬起头四下打量。他们都是新近才来城里的。酒馆里的常客从不关注突如其来的响动,无论那是呻吟还是煞风景的嘎吱嘎吱。这种做法更有利于身心健康。在城里的某些地方,好奇心不仅能杀死猫,还会往它脚上绑几块铅,再把它扔进河里。

灵思风身前陈列着一桌子空酒杯,他的两只手在杯子上挥来挥去,动作不大稳当。眼下他几乎已经忘掉了蟑螂。只要再来一杯,他没准能把床垫也抛到九霄云外。

“嗡!一颗火球!嘶!消失得干干净净!嗡!——抱歉。”

图书管理员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啤酒杯,把它转移到灵思风胳膊的射程之外。

“真正的魔法。”灵思风憋下一个嗝。

“对——头。”

灵思风盯着杯里的泡沫,然后倾下身去,往一只碟子里倒了些啤酒。因为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从脖子上掉下来,所以做这动作时他的态度极其慎重。酒是给行李箱的,它就埋伏在桌子底下,这让灵思风很是欣慰。平时它经常偷偷接近酒客,吓唬人家,逼人家喂它薯片吃,让灵思风丢尽了脸面。

灵思风迷迷糊糊地琢磨着,不知自己思想的快车在哪里出了轨。

“我说到哪儿了?”

“对——头。”图书管理员提醒他。

“没错。”灵思风面色一霁,“他们才不分什么等级、品阶之类的,你知道。那些日子他们还有大法师。他们满世界探险,找出新的咒语——”

他伸出手指在一摊啤酒里蘸蘸,开始在污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木头桌面上乱涂乱画。

灵思风的一个导师曾对他下过这样的考语:“如果说他对魔法理论的理解糟糕透顶,那么等到需要形容他的魔法实践时,你便会发现自己无词可用了。”这话灵思风一直没想明白。难道真要擅长魔法才能当个巫师?对这一观点他坚决表示反对。在他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个巫师。擅不擅长魔法跟这半点关系也没有。那只是点额外的好处,并不真能界定一个人。

“在我小时候,”他的语气好不惆怅,“我在本书里看见过一张大法师的图片。他站在山顶上挥舞胳膊,浪花全往上涌,你知道,就好像安科湾刮大风那时候,而且他身边净是电闪雷鸣——”

“对——头?”

“我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没准儿他穿了雨鞋。”灵思风好不耐烦地应付一句,又恍恍惚惚地继续往下讲。

“而且他还有根法杖,头上还有顶帽子,就跟我的一样。他的眼睛好像在发光什么的,而且还有种好像闪光的东西从他手指尖蹿出来。我就想,总有一天我也要这样,而且——”

“对——头?”

“就一半吧,那。”

“对——头。”

“神奇呵。”

灵思风在啤酒里完成了他的素描。悬崖上立着一个木棍似的人影,看起来并不十分像他——用走了气的啤酒画画也没法太精确不是——反正意思到了就行。

“那才是我的理想。”他说,“嗡!而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书啊什么的,根本不该这么着。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魔法。”

最后那句原本可以赢得一项大奖——“本日错得最离谱的一句话”,然而灵思风接下来又说了一句: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人了。”

锌尔特拿自己的调羹轻轻敲着桌子。

他一身为正式场合特制的长袍,外加代表神圣先知会的围鼠毛兜帽以及代表五级巫师的黄色腰带,形象相当醒目。他在第五级已经待了三年,就等哪个六级巫师腾出空来——六十四个六级巫师只要死一个就成。不过眼下他情绪挺好。刚刚的晚餐相当令人满意,他房间里还有一小瓶毒药,保证无色无味,只要使用得当,几个月之内他笃定能晋级。生活真是不错。

片刻之后就是九点整,大厅尽头的大钟开始哆嗦。

调羹打出的拍子没起多大作用。锌尔特拿起个白镴大酒杯,使劲往桌上一蹾。

“兄弟们!”他大喊一声,喧哗声慢慢止住,他点点头,“谢谢你们。请各位起立,准备好迎接,唔,钥匙仪式。”

底下一片笑声,还有普遍燃起的期待之情。巫师们纷纷推开长凳,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通向大厅的两扇大门已经上了锁,还插了三根门闩。新当选的校长必须三次请求许可,门才会打开,表示他受到了巫师们的普遍认可。或者诸如此类的。这仪式的缘起大家早忘了,但它却正是保留一项传统的原因所在。反正这个理由总不会比别的理由更糟。

谈话声渐渐低下去。一屋子巫师都盯着大门。

敲门声轻柔地响起来。

“走开!”巫师们高叫道,这里头隐含的幽默太过微妙,有些巫师甚至乐不可支,笑得瘫倒在地。

锌尔特拿起铁制的巨大钥匙圈。铁圈上挂着大学里的各种钥匙,它们并非全用金属打造,也并不全都可见。其中一些的模样实在古怪。

“外间敲门者何许人也?”他吟咏道。

“是我。”

这声音的奇特之处在于,每个巫师都觉得说话人就站在自己背后,大多数人甚至不由自主地扭头往后瞅。

在随后那阵目瞪口呆的寂静中,门锁发出短促而尖厉的咔嗒声。巫师们个个胆战心惊,却又移不开视线。只见铁制插销自作主张地滑开了,被时间变得比石头还要硬的大块橡木门闩慢慢滑落地上,铰链烧成了红色,然后变黄、变白,终于炸开。最后,大门|向内坍进大厅里,缓慢而不可阻挡。

燃烧的铰链上冒出浓烟,模糊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影。

“见鬼,维睿德,”门边一个巫师道,“这一手可真不赖。”

那人影大步走进光线底下,大家这才发现,来者原来并非维睿德·韦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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