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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间阿瑟变了不少。尽管他不够虔诚,伟大的奥姆却一直没能来实施各种与脏器有关的报复,于是他那日夜心惊胆战、担心天罚的毛病不治而愈。他块头很小,在涉及狭窄空间的领域自然很占优势。他还有一种天生的才能,能把内心深处的暴力因子集中释放。有一天,弗赖磨和几个跟班决定把新学生抛着玩儿,第一个就挑中了阿瑟。十秒钟之后,全宿舍的男孩齐心协力才把阿瑟拉住,并从他指间夺下了椅子的残骸。后来大家发现,阿瑟的父亲是已故的乔汉·路多罗姆,公会历史上最伟大的刺客之一。去世刺客的孩子总能得到奖学金。没错,有时这行当也挺人性化的。

大家早知道阿瑟准能通过,这点毫无疑问。老师们常给他做课外辅导,还允许他使用非常复杂的毒药。他多半会留在学校继续研究生的课程。

他们一直等到城里的各个钟楼都敲过了两点。在安科-莫波克,齿轮装置从来都不是一门精确的科技,此外,各个团体对一小时究竟多长也有不同看法,因此整整五分钟时间里,不断有钟声在屋顶上乱窜。

又过了一会儿,城里的钟楼终于达成一致,确认两点的确早已经过去了。三个默默盯着自己鞋子的学生这才抬起头来。

奇德道:“好吧,就这样了。”

“可怜的老起司赖特。”阿瑟道,“想想看,真是挺可悲的。”

“没错,他还欠我四便士呢。”奇德随声附和,“走吧,我为咱们准备了点儿东西。”

特皮西蒙二十七世国王从床上起身,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妄图隔绝大海的咆哮。今晚它真的很吵。

每当他心情忧郁时,海浪声都特别大。他需要找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可以把普特蕾西叫来,那是他最喜欢的侍女,真的非常特别。她的歌声总能让他高兴起来。每回她唱完闭上嘴,世界都会显得美好不少。

或者日出。日出总能带给人安慰。裹在毯子里,坐在宫殿最高的屋顶上,眼看着金色的光芒涌向大地,河面的雾气渐渐消散,这时你会觉得温暖又满足,因为你再一次出色地完成了工作,尽管就连你自己也不大明白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他站起身,趿着拖鞋走出卧室,穿过通向巨型螺旋楼梯的宽阔通道,一路上了房顶。几根灯芯草照亮了其他几位本地神明的雕像,在墙上留下跃动的光影:有的长着狗头,有的长着鱼身,还有些长着蜘蛛的胳膊。这些雕像他从小就认识。如果没有它们,国王少年时代的噩梦准会抽象许多。

大海。他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海。相关的记忆早已模糊,只除了它的大,它的声音,还有海鸥。

海鸥。它们总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它们似乎比他自己更了解他。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变成海鸥回到这个世界上,但身为法老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你绝不可能再回来,事实上你根本不会真的离开。

特皮克问:“那个,这是什么东西?”

“试试看。”奇德道,“只管试试。这样的机会今后再也不会有了。”

“破坏了似乎有点可惜。”阿瑟低下头,勇敢地望着自己盘子里的精美图案,“那些红色的小东西是什么?”

“不过是红萝卜。”奇德不屑一顾,“它们无关紧要。试试,快。”

特皮克拿起木制的小餐叉,挑起一片纸一样薄的白色鱼肉。海鲜大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他是蹒跚学步的一岁小孩,而鱼肉则是他的生日派对。他突然发现,餐馆里的其他人也带着类似的表情。

他小心翼翼地嚼起来。咸咸的,带点橡胶般的弹性,还有一丝下水道出口的味道。

奇德焦急地问:“好吃吧?”邻桌的几个顾客已经开始鼓掌了。

“的确与众不同。”特皮克不得不承认,他继续咀嚼,“这是什么东西?”

奇德道:“深海豚鱼。”

“没关系的。”眼见特皮克若有所思似的放下餐叉,奇德赶忙解释,“只要把胃、肝脏和消化道全部清理干净,这东西就完全没有危险,所以它才这么贵。世上没有次等豚鱼大厨这种东西。这是天底下最贵的食物,人家还写诗赞美它来着……”

“没准儿还真能称得上是味觉大爆炸。”特皮克喃喃地道。他努力平复心绪,这条鱼肯定经过了恰当的处理,否则他早变成这里的壁纸了。他十分谨慎地戳了戳盘子里剩下的切片树根。

他问:“这些东西又能把人怎么样?”

“这个嘛,它们必须严格按照程序炮制六个星期,否则就会同你的胃酸发生灾难性的反应。”奇德道,“抱歉,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倾其所有,用最昂贵的食物来庆祝。”

“我明白了。男子汉吃的鱼和薯片。”

“他们这儿有醋没有?”阿瑟包着满口的食物问,“再来点儿豌豆糊就更好了。”

不过葡萄酒倒还不错。当然也说不上特别好,那并非什么著名酒庄的名品,但它的确能解释为什么特皮克的脑袋已经痛了一整天。

那是“提前醉”。他的朋友买了四瓶看起来相当普通的白葡萄酒,而它们之所以贵得离谱,原因在于酿酒的葡萄这时还没播种。

碟形世界的光线动作缓慢、极其懒散。它并不急着赶路。干吗要这么麻烦呢?一旦达到光速,到处都是同一个地方。

特皮西蒙二十七世望着那金色的圆盘飘过世界的边缘。一群白鹤从雾蒙蒙的河面上腾空而起。

他告诉自己说,你一直都很勤恳。谁也没跟他解释过如何使太阳升起、河水泛滥、谷物生长。你又怎么可能指望别人的指导呢?毕竟他才是神,这一切他理当明白。可他并不明白,所以他这辈子时时提心吊胆,不断祈祷一切都能按部就班,而这似乎也很管用。可问题在于,假如这招不管用了,他也不会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常做同一个噩梦:某天早上,高阶祭司迪奥斯把他摇醒,只不过那当然并不是早上,王宫里点亮了所有的灯,宫殿外愤怒的人群在星空下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望着他,眼中充满期待……

而他只能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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