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4(2 / 2)

迷蒙间,一向警惕的他竟然浅浅睡着了,甚至还梦到点什么。

一个苍白的男孩,手腕细瘦,冲他张着手,嘴上说着乞讨的话,眼神里却带着股不驯:“吃的。”他略一思索,“钱也行。”

猛地醒来,假寐睡着,对他来说还真有些稀奇。

自嘲地笑笑:真是睡前听讲孩子的听多了。

刚过了三点,日头没那么毒,正说的起劲的牛哥闭了嘴——他腰间的对讲机响了,是隔壁一个饭店的同伴:“老牛,走不走?”

“走!”他中气十足回了话。

客户要求今天下午六点交货,主要是前边几天太赶,这时候才有点松泛时间,才敢在交货点前的镇上歇脚多歇一会,预计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能交上货了。

交了货就能结钱,然后就可以回家去了。

老牛家就在隔壁省,今晚连夜开,明早就能到。

他很急切,领着兄弟们就往外走,走出去摸摸脑袋发现没结账,赶紧勾回去——他是在这家店里歇脚的所有人的介绍人,他拿了介绍费总很自觉结账请吃饭,其实这一通下来介绍费没剩几毛。

谁知道正掏钱包,老板娘笑着推他出去:“那个小哥都给你结过了,赶紧上路去吧。”

老板娘年轻,模样还算美艳,纹了眼线的吊梢眼像钩子一样在门口停住的刘平身上捎过去。

“喏,那个帅小哥。”

牛哥一拍大腿,半笑半恼地冲刘平低声嚷嚷:“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啊手。”

一伙人又上了车,在六点前把所有货都卸了个干净。

领了钱都各走各的了,刘平被牛哥和老段留下多说了很多话,牛哥很有意向以后还跟刘平合作,刘平又敬了两根烟。

“不了,我打算去南方。”他话很少,常常牛哥和老段嘟嘟嘟说好大一通,他也只是回个嗯,对,好。

这次这句实在算他一天最长的一句。

“啊?这......去哪个城市?我看我俩以后跑去了那边了还能找你玩。”

“广市。”

以后大概率再也见不着,虽然只有这几天同车队的经历,但是老段和牛哥打心眼喜欢这个沉默的后辈小生。

有的人总是说很多,舌头恨不得挽出个中国结,但也仅仅到这一步了。

而有的人,总是山一般沉默,往往你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做完了很久。

三人好好告了别,就此分道扬镳。

刘平望着后视镜不断远去的两个人影,慢慢转动方向盘,岔路口拐过去,再看后视镜,人影也看不到了。

他开了会车,打算返回自己的出租屋收拾一下,南下的决定下的比较突然,还没退租,房子里也还剩几件衣服,哦还有他的行军床。

一张床一个蛇皮袋的衣服,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摸着手下的方向盘,还有这个大家伙。

夜色渐深,他路过一个地级市,莫名的,他本来理所应当该拐进去找个宾馆歇一夜,但是在岔路口出了个神,一下就路过了。

他一向随心,连续两天亮夜开车他也能撑住,路过就路过,不打算拐回去。

开了一晚夜车。

6.14晚 23:00

王力冲车厢里的男孩伸出手。

男孩犹豫半天,掉着泪把手搭进男人的大手里,男人牵着他走了很远,一直把他带到一个自己确定没有组织线人的干净村落外,蹲下跟男孩说:“把我刚才教你的背一遍。”

男孩很聪明,嗫嚅着乖乖背书:“叔叔阿姨好,我白天在街上不小心和爸妈走丢了,我爸爸是公安局的,想借你们镇上的电话用用。”他有些被眼前面色深沉的男人吓到。

打个哭嗝,又滚下一串泪,自己把泪擦干,继续背:“或者你们可以帮我报警吗,我爸爸肯定已经在找我了,他会开着警车来接我,也会给你们很多钱。”

他湿着睫毛,看向眼前把自己捂住嘴巴抱上车的男人,心里既怕又忍不住想依赖他,“叔叔,可我爸爸不是......”

王力给他脑袋毛顺顺,“别说这些,进去敲门,见了人就说你爸爸是公安局的,别的不要多说。”他想用大拇指给男孩擦去泪痕,看到手背上还清晰的勒痕时,又把手放下,“问你任何问题你怎么答?”

男孩抽抽噎噎:“说我不知道,或者,或者不说话。”

王力站起来,拍拍他的背:“去吧,别怕,明天太阳升起来,你就见到你爸爸妈妈了。”

男孩很乖的往前走,走进村口的灯下时,忍不住扭头问在阴影里的男人:“那,那太阳升起来,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王力沉默一会,冲他摆摆手,没说话。

看着小豆丁的身影进了村口,王力躲在草垛后,见村口一家院子突然亮起灯,一个质朴的声音响起:“天啊,老头你快起来看......”

他转身离开。

明天太阳升起来时,运气好他已经坐上回家的大巴。

运气不好......

他可能已经被灌了水泥沉进了不知道哪处的江了。

交货的车有硬性时间要求,晚了时间就会不断有电话打进来,或者通过车载电话联系,如果长时间不回应,就会有附近的暗桩出来找人,带回组织审问。

无数篇的报告交上去,反复审核你是否是奸细或者反水狗,一个月后才会把你从禁闭室放出来。

两条路。

一是现在就跑,但是起码天亮前都只能靠脚走,跑不掉就会被反应过来的组织暗桩抓住,杀掉灭口。

二是回去抢车,开车跑路他能很快逃脱,出了市换个车他就此远走高飞。

这么想着,他加快脚程,从兜里摸出防身军刀,握紧了准备殊死一搏。

或许真是上天显灵,王力远远看到自己那辆小皮卡时,周围寂静无声,他猫在树后趴下来看,尸体还在车底。

担心有诈,他捡了块趁手的石头,他悄悄走近,石头丢过去,摔在碎石子地上滚了几圈,声音落下后,更显安静。

他不再有疑,飞速冲过去,把尸体拖出来放进车厢,上车关门,打火时手都在抖。

他或许真的要自由了。

他可以先找个远方的城市打工几年,先不跟家里联系,他可以忍,等风头过去他再慢慢和家里联系,最多五年,就可以回家了!

短短半年的代价,是五年的有家不能回,五年的暗无天日,老鼠般躲藏,不仅要躲组织,还要躲警察。

尽管如此,男人仍然眼眶湿润,激动地不能自已。

小皮卡在夜色里碾过石子路,调头飞速往来的方向驶去。

那里有附近最深的水库,还有一座未完工的桥。

6.15 上午8:15

开了一夜车,早晨刘平匆匆在一个小镇吃了早餐,他又上路。

6.15 上午9:03

任一在路过的第二个村庄远处蹲了半天,咽咽口水决定继续走。

6.15 下午12:46

刘平路过一片平原,在岭上看下去时,大片金黄的麦田,他打算下去,在村镇里加点油,顺便吃顿饭。

6.15 下午13:21

任一嘴角挂着血痂子,牙齿虚弱无力地咀嚼着麦子,涌出嘴角的鲜血被他舔回去,拖着步子走下去。

6.15 下午13:50

刘平吃过饭上路,路过一片荒地。

6.15 下午13:54

任一眼前一黑,手脚发虚,身体还没知觉,眼前的天空绿草旋转,知道不妙,晕倒前心里骂娘:他妈的,早知道上个村就停下来了,跑是跑出来了别饿死到这破地方。

6.15 下午13:59

刘平停车,进荒地解手,踩到一个没几口气出的小孩。

那天的阳光极热烈,麦子熟了,金黄的麦子在风里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块块麦田整齐排列,一样的好看,云在天边滚成各种形状,碎石子路边是刚被城市规划定下,还没动工的荒地,这种荒地在这时候的中国的一些半发展城市比比皆是。

荒地里长着半人高的野草,细长的叶子很剌人,常有过路司机进去尿尿拉屎。

司机刘平在这天照常进去放水,一个人进去的,出来时肩上却扛了个细身子,大脑袋的豆芽。

那是任一,一个野蛮长大的倒霉穿越人士,他快饿死了。

没有人看到这一幕,只有田垄里的土拨鼠,树上扒着的夏蝉,还有漫不经心,从人头顶呼呼吹过的,带着麦子香味的热风,它们看到也听到了。

一个小孩疯狂的祈祷,和一个男人柔软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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