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塔9(1 / 2)

星河自幼便看着云梦城的千幢塔长大。

他出生时,千幢塔刚刚挂完楼顶最后一颗明珠,工匠们正奔走相贺,人们在附近凑热闹时,忽然下起了雨——那雨极大,霎时便淋了被推举上去安置明珠的工头一头一脸,吓得他抱紧了塔尖不敢动弹。

毕竟千幢塔整体皆是神金与琉璃,淋了雨水固美轮美奂,也湿滑得紧,稍不留神跌下去可就是粉身碎骨。

星河是在这个关头问世的,父王匆匆抱了他一下便听闻传讯,急忙唤人去救,一着急便也忘记了新生的小孩儿不能见风,抱着孩子跳起来就跑了。

稳婆们倒完污水出来才发现小皇子连带着王一同消失不见。

顿时大惊失色。

云梦家有一双极美的眼,深邃得像墨的颜色里映入阳光时便会带上些氤氲的紫,动人心魄。

王匆匆忙忙赶到塔下时才发现臂弯里还裹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完全忘记了还回去,正准备下车的腿便变得举棋不定起来。

却见天色乍晴。

盛夏的雨来得忙也去得快,他犹豫时就感觉头顶阳光倾斜下来,只有点滴雨水还没来得及反应,跟着盛大的阳光一起落在高大的王肩头,婴孩睁开眼,还没沉淀下的眼瞳露出深沉的蓝色。

……和一抹氤氲紫光。

王笑了起来,与刚才施法放了人下来的国师对视一眼,把孩子举起,声音洪亮。

“云梦自有天佑——”

民众才注意到华美的车辇,便也欢呼了起来。

嘈杂人声响彻在浩荡天光之下,千幢塔的琉璃瓦把日辉映得柔和温润,檐下成串的簇新青铜色铃铛跟着风发出古朴悠长的声音。

星河对自己出生时的事并无多少印象,但或许是因为当初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千幢塔,他后来时不时瞩目一些极高的建筑。

青年坐在水泥的楼顶,遥遥望着城市里伫立的高楼,或者,塔。

身上衣物被高处的风吹得不断浮动,白色面料时而勾勒出劲瘦腰身显得极为勾人,又时而鼓了起来,风度全无。

人类的智慧是极让人动容的。

分明他们毫无力量,也不如云梦或洪荒的时代有强大的修为或者坚韧神金,但他们仍然以凡俗肉身与脆弱的材料创造出了如此辉煌的世界。

灯火通明。

星河头顶是一片看不见光芒只能看见月色朦胧的黑天,脚下却踩着另一片流动的星光,以人的科技创造的奇迹。

[你喜欢?]黑色的影子出现在青年身侧,俯身看奔流的灯光,[人类确实很有意思。]

青年漫不经心托着下巴远眺,没有搭理他的准备。

影子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着什么,[可惜这种平和太过脆弱。]

[也就再过百许年,这些捡垃圾的小东西也会因为资源枯竭彼此之间大打出手。]祂声音里带着笑意,[你看,我们就算不插手,他们也会自取灭亡不是吗?]

星河没回头,膝盖忽然一发力把自己送出了天台。

黑影猝不及防,下意识跟着冲了出去,才发现下方除了车流熙攘并没有披着长衣坠落的人影。回头才发现那人正单手挂在楼边,看祂注意到自己,勾了勾嘴角一翻身又立在上头。

黑影任由自己坠下,眼里从始至终只看着他一动不动,[你变狡猾了,长生。]

[不过没关系,这样的你才与我们更像了。]

[我们是同类。]

星河只当他在放屁,他们从来不是同类。

甚至他觉得他和祂们有血海深仇。

只可惜捅不死也甩不掉,只能当作苍蝇,无视掉。

这种生活里时不时冒出个苍蝇的日子实在令人烦躁。

星河不去看祂,因为他如果用同出一源的眼去看祂,那家伙只会觉得更加兴奋,他不是很懂这些阴暗面的生灵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真心把他当做同类罢。

星河端详黑色的塔,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身影便消失在高楼的风中。

下一刻出现在另一座古朴高塔下,抬头仰望。

千幢塔。

这座与少年一同诞生一同流浪的高塔缄默无言,只静静伫立在星空下,安宁得像岁数极大的老者。

已经成长成青年的孩子一如最初一样抬头看塔,风蚀得带着磨砂感的琉璃瓦与残留无多的青铜色铃铛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

青年披着白的长衣走入塔楼中,缓步行过每一处熟悉的陈设,最后在机关处顿足,垂眸拨弄其上星图。

不知是什么地方传来轻微的机关碰撞声,他脚下所踏的繁星图案悄无声息旋转起来,缓慢对入预留的卡扣,然后整个控制台开始抬升,悄无声息升起的浅金屏障外景色变换逐渐加快。

星河的目光落在屏障上,像隔着在看外面的事物,又像什么都没看,光辉明灭下映着眼底深蓝。

只有在这里他可以离开监视。

……但他其实并不喜欢回来。

回到覆灭的古国中,守着一座城等不来任何人。

故人,亦是已……故人。

高塔顶端明珠升起,散发出柔和光芒,机关快速运作把原本严丝合缝的顶楼拆分再重新排列,创造出一座平顶的高台恭迎许久未至的客人。

以极快速度爬升的平台在接近目标时缓缓降速,最后轻巧抵达目的地,星图旋转,又重新锁在了这一层,卡扣归位。

青年闭上了眼,不去看与爬升的塔一起被点亮的万家灯火。

……因为太像在做一场梦。

他不愿意沉溺在梦里变得与那些家伙一样浑浑噩噩,浑身落魄。

或许也因此,他是最被新世的规则瞩目的一个。祂们总在端详着他,像群狼环伺,只待他露出弱点便一拥而上。

然后把他小心藏好的羸弱撕碎再抛洒到天南地北的地方,再也找不回。

他并不拘泥形式,倾身盘腿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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