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流转7（1 / 2）
黑暗，化不开的黑暗。
少年听见耳边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像黏腻的汗水缠身或是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步履也逐渐感受到阻力。
距离云梦告破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他一步一步走遍了所有还能看见人类痕迹的地域，像个拾荒者一样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无论遗迹，残骸，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通通塞进腕上星石。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在地上躺得够久了，也总会感到腻歪。
直到他捡空了这片天地时，忽然有黑暗从远处蔓延而来，逐渐把他连同整片天地一起吞下。
从此不见天日。
一开始黑暗中只是看不见摸不着，后来连存在感都变得稀薄，长久在黑暗中依稀变得能看见的双眼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再后来黑暗便逐渐变得浓稠起来，阻人前进，又黏腻得恶心，让他想起蛋清或者沼泽。
终于他又失去了前进的**，便在原地停下脚步，少年这才感觉到双足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浑身无处不传来像要散架的酸痛感……于是他身子一歪，便一头栽倒在地，意识也一同陷入漫长无边界的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停住了，很快又响了起来，围绕着少年身侧像在一问一答议论着什么，最后得出一个答案。
世界上先有光还是黑暗？
先有魔还是先有仙人？
先有正还是先有邪？
小小的孩子睁大眼，满脸茫然，听不懂老师的提问，便撒娇似的抱住青年大腿，闷闷不吭声起来。
国师手中握着书卷低头伸手摸了摸孩童的头顶，温声细语，“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青年声音离了一向不紧不慢的语调，双手把小孩掐着腋窝拖起来，低头看腿上衣料一片濡湿痕迹，又抬头和小孩面面相觑。
“小皇子，你这……”国师叹息，掐了个诀把水汽带走，低头看看还有白色痕迹，便又掐了另一个术法把奶渍也消干净，“难道这些对你真的太早了么……刚喝完奶没净口？”
国师把白发往身后拨了拨，找根丝带散散系起，起码不妨碍动作，捏着小孩脸颊左右打量，但这小皇子就是不张嘴。
正准备放弃，目光刚挪到书卷上，“叭”的一声，手指头又被小孩伸手抓住一把塞嘴里去了。
“砰！”
云梦帝正忙着写卷宗，书房门被一下推开来。
向来八风不动温言细语的国师一手扶着门，一手在自己小儿子嘴里，一片云朵托着孩子跟着站在门口。
“……噗。”
国师离开的背影像以往一般不紧不慢，但云梦帝莫名觉得看出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你啊……”年轻的王摇头点指戳着小孩的脸颊，“小坏蛋，把老师气跑了，以后找谁教你认字？”
然后小孩“叭”的一下也快速抓起他的手塞进嘴里，还没长出牙的幼嫩牙床急需磨砺，津津有味开始啃咬亲爹的手指头。
“……”
云梦帝拿着细绢擦拭手指，看着抱着孩子离开的乳娘默默想大抵是真的操之过急了。
擦了半天，闻了闻，还有股带着奶臭的味儿，王上的脸色便又黑了下来。
看来是真的操之过急了，还是过些时日再请国师给星河上课罢……
世界上先有光还是黑暗？
“黑暗。”周身的黑暗愈发深沉了。
先有魔还是先有仙人？
“……魔。”耳边细碎的议论声愈发大了。
先有正还是先有邪？
“正邪……我不知道，但人之初并非性本善。”
那就是先有邪魔了。——冥冥中的声音这样说道。
“魔……便一定是邪魔吗？他们一定都是坏的吗？”少年发问。
这次那个声音沉寂了许久，不再开口。
黑暗具象化成了颀长人影，出现在少年身前，伸手托起他下颌，笑靥如花，“徒儿。”
“你不是他。”少年双眸如星，一字一顿说道，“变回你该有的样子……别用我师父的脸来对我说话。”
白发青年沉默片刻，化为黑色辰砂四散开。
又有双手按住少年肩头，笑意盈盈，“小弟。”
“……你不要得寸进尺。”少年闭上眼，“以已故之人的名义来与我沟通，这就是阁下的诚意吗？”
青年面上温润不改，眼神透出与外表运筹帷幄截然不同的疑惑。
沉稳帝王挽着袖子托起花灯走来，一边拿着一只糖葫芦，“长生，看看这些可喜欢？”
少年眼底浮现回忆，又快速破碎成漫天星火滑落，“玩够了吗？”
“我说过，”少年手中黑色剑刃对外，锐不可当，“……不要用已故之人的名义来跟我说话！”
锋锐所及之处，创口处黑沙跌落，久久不再凝聚成型，像其主人已经放弃了，或者在思考些什么。
许久许久以后，黑沙重新凝聚在一起，化为模糊得像影子的人形，祂的声音也模糊不清，只依稀学着少年口中的语言表达意义：[现在可以了吗？]
[我喜欢你。]
[想和你说话。]
[想和你在一起。]
[永远和我在一起好吗？]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吗？]
少年垂眸看向笨拙凝聚成人形又直白诉说爱意的黑影，慢慢伸出手点上祂头顶。
“不可以。”
黑影褪去了黑暗变成一个与他记忆中任何人都不同的人类模样，黑的头发和黑的眼眸，漆黑眼瞳中正落下泪来，祂的泪水也是黑色的，与黑色辰砂并无区别。
[为什么？]
“我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许多没有找到的人，许多没有完成的约定。”少年移开目光不去瞩目祂□□的躯体，手中拿出黑色长衫给祂披上，才回过头来细心系着衣带，动作有些陌生。
他从未伺候过别人，云梦的小皇子只有衣来伸手的经验。
于是不负众望地……打了个死结。
看着好奇摸着衣料上精细刺绣的人形，少年不觉有些心虚。
[这是什么？]祂好奇地看来看去，伸长脖子到背后去看一针一线的缝合处，画面多少有些惊悚。
“……”少年不忍直视闭起眼，嘴里一开始的硬气也不见了，“你别这样。”
“……人类是不会这样的。”少年沉思片刻，伸手点在人形眉心，送了些记忆过去。
于是祂老实下来，心中有了礼法的概念。
[我不习惯这样。]
[我不该这样。]
[我不是人类。]
[我不用遵守人类的规则。]
“但我是人类。”少年伸手按住胡乱扭动的人，叹气道，“我看不惯你那样，我不喜欢。”
[……]人形又化作黑沙散开来，连着他拿的衣物一起消失了。
那现在该有光了。
“光？”少年跟着耳边的声音反问。
光。
于是远方亮起一线白芒，快速扩散开来，照亮茫茫四野。
天亮了。
少年的眼眸已经适应了漫长的黑夜，便被突如其来的白昼闪出了泪花，他眨了眨眼，泪水却越来越多，最终变成一场无声的哭泣。
“啊……”少年自言自语，“……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