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局79(1 / 2)

这日酉时前,李德便将官印为假的消息亲自呈到了甲观。

这事办起来比他想得要顺利,才拿回去稍加一看,就比照出了不同——真印被申安国在早前摔过一次,乃是缺失了一角的,而假印非常完整,四个角都显在帛书上。

这差别不算特别大,但只要有心人仔细瞧上一瞧,其实也不难以发现,只怕还是因得前头无人想着印章上会有问题,所以不曾查过,

“只出了一个岔子,审问的时候都还没上刑,那工匠就破胆而亡了。”

“死了?”刘郢愣了愣。

李德擦去脖子上的汗水,“是,赶着他才招完,下头的人正准备给他松开,就发现死了。”

如此,人证就少了一个。

刘郢扶额沉思了一会,才道,“无事,能查出是造假就成。”他顿了顿,又想起那个田子士,田氏在后宫闹了这么久,还害得申氏小产,其实也早该赶出去了,何况田家从一开始就对他阳奉阴违,这次又打乱了他的计划,

回顾这一两年来,田家给他带来的好处,都敌不过这短短数月的麻烦,若是趁着眼下一次铲除了,倒也非不可。

“田家啊——”太子沉声一叹气,“也确实不好留了。”

……

八月上来的朝会日,如同上一个朝会日一般,奉常才宣读完天家宗庙祭拜事宜,御史大夫便将申安国谋反案中——印章造假的对照文牍,即狱中工匠供词一应,当堂呈上天子。

由常侍郎霍育奉至皇帝的案几前。

成帝略一过目,阖眼先未出声,座下文武百官不禁私下议论纷纷,成帝便将双手垂放膝头,清了清嗓子,虽不如前些日子那样暴躁,但如浓墨撇过的两道眉毛一甩,却同样引得大殿内即刻鸦雀无声。

他随手将那竹帛丢了下去,“田子士,你自己滚出来看看。”

话一出,其余人等纷纷望向丞相府属官之中的田司直,其中以天子座边候着的罗桐最为惊诧。

殿前的帘幕被前坪传来的微风吹起,田子士怔了怔,一时还未曾关联到申安国的案子上,疑惑出列,先跪下行了礼,随即膝行上前将地上那一卷帛书摊开来。从头到尾端详过后,额头上已是冒出了层层厚重的汗液,连后颈都发虚。

“不可能!这章子——”他抬头目视座上天子,话卡在喉咙里,硬生生转了个弯,“这定是有人要害臣,臣如何要这般做?那工匠何在?”说着,他又对着了李德,不禁动了几分怒,“若他说是臣去找的他,李大人可否将他带上来?臣若要做此事,何须自己亲自动身?况且臣出府向来只乘舆,见过臣的黔首并不多,这些阴沟里做活的人,更不可能见过臣的样貌。若是臣回列,他还能认出臣来——”他其实还不敢把话说得太死,但是方才一怒之下开了这个口,这又是在天门殿上,要是不硬气些,岂不真显得自己做了什么?想罢,才咬牙喊道,“方能为真!”

“带上来!”

成帝接得也快,往后一靠,只觉得丢人,既然印章为假,乱党另有其人,这些时日岂非在乱党面前自己人先闹了笑话?

皇帝发令,底下人动作迅速,田子士反应也快,随即猫腰回了原位,几个事不关己、靠后站着的武将不觉偷偷发笑。

右侧为首、位于丞相边上的乃是太子。李德招手令黄门郎将证人带上,回身下意识地往右侧瞟过一眼,原想瞧瞧太子会有何示意,不防和丞相毕貹撞上了视线,他震了震,立时就挪开了——武将总不如文人心思弯弯绕绕,正因他知道证人是假,所以即便自知不会有破绽,也没来由的心虚。

今日倒是国朝开朝至今,头一回有平民踏入天门殿,百官之中便有邕城侯抱着笏板嘲讽了句,“也不怕脏了殿上的砖,依我看,就找几个人随着田子士一起下去让他认,岂不省事?”

说完悠然自得地一扭头,见前方的太子往自己这打量了一眼,原是很寻常的目光,可不知道为何,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按着辈分,他都可以说得上是太子的叔叔了,乃是长辈。何况平时他连成帝都不怎么顾忌,为何要惧怕太子?邕城侯擦了擦双眼,欲再度回望过去,见前头的太子已然转过了身。那厢,人已经被带上了殿。

成帝捻着胡须望去,指了指座下,看样子是懒得开口。此事乃李德率先提出造假,为防有污蔑田子士的嫌疑,李德便交由百官之首的毕貹来问。

他张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毕貹抱着笏板颔首领意,出列前先往左侧的益北王那看去一眼,这目光停留得很是短暂,并未有人察觉。他与天子行过礼,走到那哆哆嗦嗦的工匠面前,问:“你说是有人找你造的章。你证词中所指的人,当日是如何与你相见的?”

“穿,穿的布衣。”工匠一边回话,一边四处打量,“还,还带了顶帷帽。”

“那你可看清楚了他的脸?”

殿中寂静无声,二人问答的声音便格外清晰,传上空阔的梁顶,似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回音,就更彰显出天门殿的威严了,太子于百官前头面无表情地回了身。

那工匠稍有犹豫——他原是回阳的死刑犯出身,昨日子时叫人从狱中带出,交代他今日要在大殿上认了罪,往后便可换了新身份发往关外,好歹能留一条性命。

来之前,那人也给他看过了大臣的画像。

“看、看得清。”便是早做好了准备,到了国朝最中央这样的地界,张口也止不住打磕巴,腿软得连站稳都难。

“那你去认认,那日见着的人,可在那里头?”毕貹抬手指着了丞相府属官的方向。

工匠转身迈出一步,脚崴了崴险些跌倒,这样的时候,便是有想笑的人也不敢再笑。邕城侯往前挪了一脚,赶着要凑这个第一手的热闹。

正想着,前方工匠的步子便已停住,甚至没有寻找太久,就将手指了过去——

“陛下!”李德立即喝出声来,面天子而跪,义正严词,“人证物证皆已是验实!还请陛下还申公清白,严查田子士。”

“此人为何要污蔑申公?又是如何联系上前朝乱党的?朝中名单嫌疑,又是否为他所为!”

若是牵扯上了名单嫌疑,李德话一经出口,便立即凑上来几个大臣跟声。

“田司直栽赃申公为乱党,居心叵测,定要查明啊,陛下!”

“是啊,陛下,朝廷久久不得安宁,还请严查此事!”

玉藻掩面,底下众人难以看到顶上皇帝的神色,太子距离最近,抬眸望了眼,却始终保持沉默。

“打入诏狱,御史去查。”成帝已经起了身,朝会上出了这样一件荒唐事,他也没了耐性再听下去。

可走出去刚半步,回头似想着什么,终究还是如他性子的——抓起个物件就砸了下去,“最好就此查出乱党,不然你们统统滚回老家去。”

申家由此彻底清白,当日上午,金阳殿就被皇后派过去的叔衣解了封。

“恭喜储妃,贺喜储妃,总算是还了申公的清白了,娘娘也安心了。”

“是,母后可还好?手上的事还多吗?若是多,我待会同你一道回去。”申容脸上仍旧是浅淡的笑意。

事发时不见太着急,如今沉冤昭雪,也没瞧见有多欣喜。

虽说这话说得没有差错,可是这样的态度,也着实是太古怪了,叔衣稍稍顿住,她倒显得比储妃更高兴——

不禁就收了一些笑,“娘娘手头上的事都忙好了,只是襄国那传来的消息说徐太后还是不大好,但若要忙,估计也是到年底了,娘娘说您先紧着自己,如今这烦心事去了,该唤屋子里的人扫扫尘,去去邪气的。”

“成,马上就叫她们去做。”

送走叔衣,申容先吩咐了元秀和茵梅去安排扫尘的事,然后就自己出了门。

这乃是被郑皇后禁足以后——她头回主动出正殿,迈开腿的第一趟,便往田婉儿所在的丙舍去了。

她怕此时不见,今后就再难见着了。

晚翠在前堂与储妃行了拜礼,就领着她往后室寝殿过去了。

丙舍里头依旧置满了田家女儿喜爱的瓷瓦罐子,有些放置杂物,有些就插上花花草草。

申容就着窗棂边的阳光瞧了一路,竟觉得比上回来看要顺眼许多。

“婉儿姐,我来看看你。”

帘幕被晚翠撩开,现出储妃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她望向了里头半躺着的女人。

今早朝堂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文武百官都在场,下了朝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是宫外头都知道了,宫里的人要想不知道也难。

即便是被封了的丙舍,来往过路的人只需碎嘴提一句,也能轻易地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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