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相连，缘分牵（2 / 2）
这就是在暗示了他与我单独交流的想法，这个过程还要排除掉弥尔嘉菈。
狡猾的家伙，他就没想过我万一读不出来这里面的晦涩暗喻该怎么办？而且，我也真的很好奇他会用什么法子单让弥尔嘉菈离开，而留下我。
库坎脑袋搁到椅背上去，抬手指向弥尔大姐，开口道：“我们这儿有些单独的话要讲，你就…回避一下吧。”
这么直白的么…我都愣了。库坎这人，真半点话术都不打算用了是吧。
但考虑到我跟大姐相处这段时间，对她性格的了解…貌似她就是那种简单直白的脾气啊。
于是我也就顺着他的架势问道：“库坎道友，你这是何意？”
库坎昏黄的眼瞳微微亮起光芒，他单臂撑在书桌上托着脸，挥挥手：“让你留下来，只是因为太久没有跟通晓灵之术的人交流，感觉灵魂都被周围的庸俗家伙们拖累得蒙尘了，想进行些有价值的讨论；就算你不想聊，现在扭头就走也没什么——”
“只是你若要走，那你的触媒戒指之类的我可不能还给你了…毕竟你又不是约露梅达尔家的成员，也不肯作为法师和我交流学习，换取回报。我虽说在族里是离经叛道，可总也该为家族做点事情。嗯，比如帮忙回收失落在外的约露梅达尔遗物，就很不错吧？”他用那副未成年般的嗓音这样说话时，恶劣程度快要翻倍了。
说完他还想到了什么，从书桌上的柜子里拿取出一件较破的法袍，还有一根包浆的触媒，团起来放在桌上：“这些嘛，倒确实是归你的，你把它们拿走也没问题；那身衣服就权当赠送给你的好了，我想这个谁应当不会介意自己的遗产可以重新发光发热。”
哦，是打的这么个主意啊…弥尔大姐不通晓灵之术，所以库坎就用我捡到的约露梅达尔法器，以及灵之术知识创造了这么个环境。
归根结底这些东西确实非我所有，落到库坎这个约露梅达尔本族人手上，可属于物归原主。
他再提点不是很过分的条件，把我留下来，让我换取那些物品的所有权…也算合情合理。
“对不住，我没想到复活之后，他变得更过分了。”弥尔大姐低声倒向我致歉起来“以前库坎不是现在这种性子，样貌也不同…可能是受了些魔障。”
“嗨，没事儿，大姐。我正好跟他聊聊。既然他想让我留下，那就这么着吧，而且我也需要法器。”我没有故作轻松，而是真的很轻松地对弥尔嘉菈这么说道。
大姐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库坎，换来对方“请出去”的手势，她最后对我说了句：“我会在门口守着的。”
尔后，便沿着楼梯向下离去。
等弥尔嘉菈的脑袋没入塔楼本层平面以下，库坎拿起支白金色泽的触媒在桌上轻点，接着，我能感到有力量封闭了这塔楼房间。
他摊开手像我展示微笑，仿佛在期待场和谐友善的灵之术知识交流会谈。
“好了，既然弥尔大姐不在这儿，那在交流前我可以先问一句么。”我吸了口气，没等他的回答便继续开口“你是人，还是恶魔，库坎道友？”
昏黄眼眸，容貌宛如少年时期之我的库坎手撑着桌面表情意味深长：“我不晓得。”
对于他的说法，我就回报以注视和沉默，故作高深在我这儿不管用；更何况这儿是他主动来找我谈，自然该由他牵头说出真材实料。
“这样讲吧，”他换了种表达方式“如果只有用凡人的灵魂来完成思考才算是人，那么我是恶魔。”
“道友的意思是指，你现在就是先锋恶魔本体么？”我斟酌着问。
的确，我从库坎身上看到了属于先锋恶魔的特征，那气息是作不得假的。
然而若真是恶魔，就算它是那种能模仿人的类型，起码不可能瞒得过祭主吧？
而且即使带有恶魔的气息，库坎还是很有理智的，尽管刚才他的表现十分欠揍，但那只能说是单纯的性格恶劣。他还会用暗示和行动来促成自己想要的局面，这可不是傻子能办到的事。
库坎撒亚约露梅达尔，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会有与曾经的我相像的容貌，又为何会认为自己是恶魔…
“严谨点，就灵魂的层面来说，我是恶魔。恶魔的灵魂质量太大了，即使是将之消磨了恶孽之后，其纯粹而超然的本质也会越过凡魂，成为新的…思考器官，甚至能保留它与生俱来的特殊。”他摊开手“我夺取了恶魔的灵魂，借着那生命力复活了，我依然是我…但我施法时所见的灵魂总体已经不是凡俗那样的纯白光晕，而是混合着灰色烟雾的昏黄光芒。”
库坎戳着自己的脑袋：“你能明白吧，即使你只是初学的法师，也该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话令我不禁神情凝重起来…灵魂总体，按照看卷轴得来的说法，那是一个人灵魂的总量，也是人根本的体现。
记忆、构成人格的重要成分不仅寄宿于身躯，也保存在灵魂中。
纯白光晕是经过无数代法师传承实证，由灵之术大家族研究总结出的灵魂内视效果之体现，无论谁都一样。
可库坎的灵魂总体，竟然跟正常人不同了。
灵魂是思考器官啊，库坎相当于经历了一次剧烈的换脑手术，结局只是被熟人评价为“亢奋，有些魔怔”，甚至其中多少还有他刻意表演的成分。
“道友真认为自身的意志没变，没有受到恶魔影响么。”这个问题是最关键的，我作为灵体，姑且也有点想复活的念头，当然还是要问清楚复活所要涉及的风险。
而我问出这句之后，库坎双手交叉，颇为玩味地用昏黄的眼瞳与我对视：“恶魔是很厉害，和人比起来，又算什么了？死掉的恶魔不过是一团抽离了根基的灵魂，与凡人的灵魂差别哪有那么大；便是它单独的意志足称得上优异，可没有浸染了恶魔自我的灵魂做辅助，用足够多的纯净灵魂覆盖进去也就消停了。”
法师用来炮制恶魔的手段么…
“原来是这般，道友手段果然高深，无名…佩服！”纯净灵魂，自然是就我用来修补灵体开裂的那种东西，要是被这些空白占据了灵魂的全部，那确实是什么心思都不会剩。
在一片伟大的空白中，融入了一丝渺小的，属于凡人的意志；倘若恶魔的恶孽仍然存在，那么凡人不过是融入大海里的水滴，只会成为食物…但，空白毕竟已经没有自我。
于是由凡人主导意志的恶魔，出现了。
就在我眼前。
“只是若光想说这些，道友应该没有必要把我留下来单独说吧？”我深吸一口气…眼前的库坎绝非凡人。
作为借助恶魔之魂复生者，他甚至比原装版的先锋恶魔都要可怕…毕竟那个恶魔又不会灵之术。
结果问题回到了最初：为何库坎要来找我这个新生灵体？
“你知道夺取恶魔的灵魂之后，该如何借助它复活么？祭主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但是由我来讲也一样。”库坎的回答与问题不甚对应，但我猜他这是要说细致的了“灵体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术法，能承载灵魂的除了灵魂自己，就只有鲜活的躯体，还有用灵魂为材料的灵之术…何等伟大的构思！这甚至让那些愚钝者的灵体都可以本能地使出附魔术。”
少年很快克制住张开双臂感叹的动作，正色道：“而‘灵体’这个术，早在诞生时就设计了掠夺、容纳灵魂，转化血肉的功能…只要掌握的纯净灵魂够多，消磨掉恶魔的意志更是轻松，它们本来就是生于灵魂的，根源上就容易被改变。”
恶魔们可能很坏，毕竟是会主动吞人魂魄的怪物；但它们这样做，终究是本能的成分更大。
对它们而言“自我意志”这玩意本就不是必须且稳定的，很容易改变…变成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也是改变的一种。
而由一份凡人的弱小灵魂入主，把持一切，亦无不可。
灵魂作为生命之源，力量强劲到足以令死肉重聚，枯竭的心脏复活。
通常来说，既然是猎杀了恶魔才能复活，用来转化血肉的材料也是出自于恶魔身上…可在猎杀先锋恶魔时，现场有我，死掉的我。
“这…”他讲了许多，我看着库坎的长相，他的发丝间还隐藏着些许黑色的隆起增生。
我早该想到的，他不仅像是先锋恶魔，身上的“我”成分，同样不少，根本是缝合了我和部分先锋恶魔后，最终得到的成果。
难怪弥尔大姐在见到复活后库坎会迟疑地说他样貌变了，我还以为是他眼瞳色泽的问题，原来库坎以前压根就和我不像。
“敢问道友，我的…尸体，到底如何了？”我苦笑着问。
在神殿灵体围歼的时候，先锋恶魔能反扑到怎样的程度我可说不好，考虑到我回忆中瞥见的那一大堆狂魂，和现在仅剩下屈指可数个数的灵体…没准先锋恶魔是把要塞那片原地带着我给犁了个遍。
“果真，只是提点两句，你就能理清楚前因后果。这样的资质，这样的敏锐，究竟从何而来…”库坎抓着自己的脸，他大约是在感叹那副身体里源自我的部分，随后他笑起来“恰如无名道友所言，那时我的复活受到了场地中的一些成分影响——”
“这使得我不仅带有恶魔的气息，还拥有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心脏！”库坎将右臂伸出，眼中昏黄之色大盛，手上也笼罩起一层浓重的白烟。
插！
他的手猛地钻入自己的胸膛，仿佛穿透了实体的阻碍，捏住正在跳动的那份器官：“恶魔都没能影响我，但是这颗心…啊…在碾碎的骨头肉渣里，独这颗心掉在外面，混进了我的复活过程…它让我的样貌脱离了设计，长成了不同的身体！”
“——是它，它从开始跳的时候起，就不断地在对我说！说它想要回去回去回去…说它后悔了…我才后悔将这种东西掺进复活的过程！”他面貌变得狰狞，嘶吼着“——这是属于你的心，不是么？除了是你的以外，没有别的可能性，那里就只有你的尸体具有可利用的特质啊…你看看我的脸，我根本不认识这是谁，但你能认出来吧？这里面绝对会有与你相似的成分，除非你的开裂来自于忘了自己的长相！”
“…我应该把这颗心还给你…不是么？”错乱，几乎有些癫狂的发言，但出人意料地好懂。
此时的库坎终于揭开了藏在从容之下的真实情感，那副少年的面孔，也被痛苦和焦躁覆盖，若是旁人看到肯定就要揪心了。
而我也彻底明白为何非要和我单独交流，以及库坎那莫名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烦躁吧。
他根本不是过去的那个自己。
这事儿实在稀奇，一个人，能将恶魔的恶魂都压制下来的人，却被身体中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烦到抓狂。
原来我在这世上还有点好肉留着…不过倒是快把正常人给祸害疯了，我的心真有那么大能耐？顶多应该就剩下点执念才吧。
“——不…你现在，还做不到。”库坎崩溃的姿态转瞬间又被他压制回去，他将我的心闹出来的噪音隐藏到眼底，缓缓恢复最初见面时那样的翩翩少年范。
然而在见过那段崩溃之后再突然正常，只会让人感觉他疯得更厉害…
他语气中充斥着坚定不移的意志，和简直能冻结人灵魂的寒气：“这颗心，在你如今的灵体状态下，还没办法物归原主；所以不管你认为这是交易还是强制，我都会全力帮助你猎杀某只恶魔，帮你恢复鲜活之躯，谁都不能抢在你前面…”
“然后在你夺了恶魔灵魂，将要复活的瞬间，我会掏出这颗要人亲命的倒灶的心脏，让你完完整整地，变回去！”他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咬牙切齿。
我看库坎这样子，生怕他烦躁地直接跟我同归于尽，可不敢乱说话，只能在旁边顶着满脸难色默默等他宣泄干净情绪。
库坎讲了一通，大概是没那么压抑了，对我伸出手：“那么，无名道友，接下来为了你能快点随便杀个哪来的恶魔，趁早复活…我也会教你些合用的灵之术。只要你在杀恶魔的行动里记得跟着我，冲在最前面——这个约定直到你成功复活才会结束。当然，无论你接受不接受，我都会主动把事情往这个方向促成的。”
啪！
别说了老大，我同意…我伸手拍过去，顿时感觉某种类似契约的玩意烫在我的手上，深深地刻进手心部分。
不过对此我早有预料：“有库坎道友这样的助力，无名岂能不识好歹！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
这事儿对我明显是好处更多…没想到我在这方世界混到的最妙的助力，竟然是我的尸体给我找到的，缘分属实太神奇。
之后的事情就很流程化了，我可以拿回所有物品。
塔楼的封印解除，弥尔嘉菈大姐进来就看到我和库坎在那相谈甚欢，库坎还塞给我两份满是私货的灵之术学习卷轴的场景。
库坎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饱受心脏话痨复读机的折磨，这件事就是我与他之间的纯粹交换协定…
到最后我一边出塔楼，一边与他打着招呼约定之后的教学计划时，大姐还懵着呢。
“你和库坎到底说了什么，他变得很奇怪，居然会对你如此上心。”弥尔大姐还是忍不住询问我了。
她和我此刻正沿着神殿的通道，往核心神像的方向走去。
“上心…嗯，我猜，大概他是被某种孤独感、疏离感导致的？”在拾荒般的衣服外穿上外套法袍，我总算有点法师的味道了。
提到库坎对我态度特别的原因，我总不能说他这是被我生前爆出来的心导致了神经衰弱吧，只好跟大姐讲：“库坎道友离开家族，在外闯荡，如今身边又毫无能说得上话的人，他当然就感到孤独…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群体。大姐你想想，他以前是不是就这样？”
看到弥尔嘉菈轻轻点头的样，我就知道我扯对了。
大姐到这里，看了看前方，又道：“其实，今天还有最后要见的一位…他就在神像下等候着你。”
哦，是祭主啊，我知道总免不了要见他的。
我也知道，弥尔大姐的活儿就到陪我见完库坎为止，之后的路得我自己走。
“见上司是躲不过的一环…”我望向在神像下方光晕中，身影模糊的祭主，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