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1(1 / 2)

我生了一场大病,再也不能北上了,于是我派宁安接管的军队,让他带着军队北上,去支援钱良平。

我躺在马车里,有气无力的呼吸着。知道了念之死亡真相,我再也扛不住了,无比的心力交瘁,就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般。是他的爹害死了他,他还那么小,他还没有去大江大河里面翻涌,他还没有去真正的高山路上攀登,他就死了。

此时荀况握住了我的手,这是宁安的小舅子,也是我的弟子,跟了我这么多年,自然是能洞穿我此刻的心情。

他安慰了我几句,就问我要去哪里?是回西南方,还是回东南?

我问荀况这里是什么地方?

荀况给我说是天行郡贵县。这里离余县只有几日的路程。

我想了想,好久没有回家了,几十年了,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突然想回去看看了。

我一直以为,只要有桃花在身边,只要有念之在身旁,哪里都是我的家。可惜他们都走了,他们都回家了,就我还在外面飘荡,我也该回家了。

一路走着,向家走着,我拉开帘子向外面望去,途经了一处小镇,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叫什么地方,这里一片废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时不时的传了几声哭喊,总有人幸存下来,却又生不如死。

一连路过了好几个小镇,大多数都是如此,我看到了有的人拆下木头,燃起了火堆,再烧一些黑不溜秋的东西,吃得一嘴的乌黑。

这些处于战争中心的人日子可谓是永无天日,连年战乱,年年饥荒,即使大丰之年,家中也无余粮。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如春笋般,雨后重生。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这一路走来,看到的皆是人间惨状。到了余县,这里更是一片荒凉,与那些小镇无异,已经是一片废墟。异军在撤退之前,放火烧了这座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其中。

马车继续赶路,连续赶了几天,在傍晚时,终于到家了。荀况扶着我下了车,这间院子还是没有动过,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破旧了许多,布满了灰尘,蜘蛛网到处都是,但也有修缮过的痕迹。

我很好奇,这片乡下像是没有战乱发生一样,一片宁静,一片祥和,和我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

这里的人户更少了,估计是以前听到战乱的消息来了,都和我一样,举家南下了。我打开了院子,进到屋里,仿佛有人走过,那是以前,很久以前了。

屋檐下的凳子已经彻底坏掉,早就腐朽的不成样子,过了这么多年,倒也不奇怪了,院子里的石缸还是那个模样,长满了青苔,还有那些灶头,上面竟长起了杂草。

看着眼前熟悉的这一切,我不禁感慨万千,这是我的家啊,好像在等待着我的到来,记忆一点一点清晰,不知不觉间,竟有些人影在我眼前闪过。

落日的余晖如黄金般洒向大地,我坐在门前,看着山下,看到了一个老人,牵着一头老牛,缓缓上山。

我让人把他请了过来,他走到跟前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他,是孟海,他住在我家不远处,是个养蜂人。当年我娘病重,他每隔几天都会过来探望,每次都会割一块蜂蜜。

听娘亲说,就在我被抓去当兵的那几年,这里爆发了饥荒,别说粮食了,就是野草树皮都快吃没了。他一家子人都饿死了,就只剩他一个,就在要饿死的时候,我能从屋里的地窖里翻出来一些吃的,一些只剩空壳的稻谷,但这好歹是能吃,给了他一些,救了他一条命。

我像看到了老友一般,看着这个兢兢战战的老头,我示意他不要害怕,我把他喊进了我,他看到侍卫,还是忍不住的发抖。他几乎没出过山里,就是县衙的人,他估计也没看到过几次。

我让侍卫们全都出去,守在屋外面,我让荀况沏了壶茶,给他倒了一杯,很快我们就聊了起来,聊了这些年这些事。

他给我说,我们走之后不久,这里也有人开始走了,这些地都荒下来了,都没人种了,他就一个人种这些土地,专挑肥沃的土地种,收成特别好,没事就酿酒,人喝酒,牲口就吃那些酒糟。曾经他的牛羊喂了好多条,可惜羊这玩意儿小气,全都死了。牲口就是这样,一个染上了病,全部都要遭殃。

一个人在这里过得也很惬意,无忧无虑的,当他知道我做了将军之后,连忙站起来要给我跪下,我拉住了他,再遇故人,就不要弄这些俗礼了。他问我念之和桃花去哪儿了?怎么没和我一起回来?

我只是和他说,他们没有在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这算不上一个回答,但我确实也不想回答他。

他叹了口气,他说这边山路越来越难走了,人越来越少,草长得越来越茂,路也越来越浅,有的路长满了草都不再是路了。这边现在都很难进来了。

我听着他讲述这些年发生的事,我很好奇,我没有听到他说异军来的消息,仿佛一切都那么平静,平常,就像门外那水缸里的水一样,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一丝涟漪。

于是我开口问他,“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人进来?就没有军队来征粮?”

他笑着跟我说,我们走后不久,几乎所有的人都走了,就只留下了几户人家。那段时间下了一场暴雨,山路被冲垮了,他们也出不去,也没人能进得来。至于那些逃难的人说,异军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但他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这么多年了,都是这样。

听完了他的话,我一瞬间有些恍惚,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萦绕在我心头,我很难过,那是一种特别的难过。我年少时也曾有过,后来的娘亲去世,桃花去世,念之的去世,都不曾有过,唯独此刻,让我再次感觉到了。就像我们抛弃了自己,就像我们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记得那年十二岁,当时我家还在小镇上,娘亲当时特别苦,我就去给别人砍柴,换一些铜板,买一些粮食,这样娘亲就能少吃一点苦了。当时一天要砍十捆柴,就能换五个铜板,正常来说,应该是一捆才换一个铜板的,但架不住那架子人心黑啊,好像我们给他砍才是理所应当,他给我们钱财是恩赐一样,每次给我们工钱的时候,甚至有些割肉放血的样子。

本来是一捆柴一文钱,变成了两捆柴一文钱,后来甚至两捆柴都没有一文钱了,十捆柴变成了四文钱,又少了一文。

记得当时砍柴要走很远的路,只有那些深山老林,才有比较粗的柴木。当时我们是三个人,一大早就去,三个人就开始砍,到了正午的时候,两个人背回去,留一个人继续砍,每天都要凑够三十捆柴,这样才给我们三个人分。

听到那户人家说以后十捆才四文钱的时候,我们特别生气,拼死拼活的挣这点工钱,竟然还要克扣?这让我们甚至有些暴怒,说着明天不去干了,谁爱干谁去干吧。今天变成四文钱,明天可能就三文了。

那天夜里,我靠在墙上,一身的疲惫,感觉骨头都像要散架了一般,手疼的都抬不起来了,背上被勒出了好几道红红的印子,受伤更是遍体鳞伤,山里的刺特别多,扎的手全部都是。

我听到娘亲说,“今年的收成又不好,唉,这可怎么办啊,冬天又要饿肚子,思行还在长身体啊。”

娘亲以为我靠在墙上睡着了,其实我听的一清二楚,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又去喊了他们两个,又跑到山上砍柴去了。那天晚上回来我特别难受,好像是我背叛了自己一样,说好了不去了,但还是去了。心里总有我说不出来的滋味,让我无比心烦。

我低着头喘着粗气,“那就好,那就好!”

门外的牛叫唤了一声,孟海望了望外面的牛,给我说他去把牛栓在家里再过来。

当他走后,这种不可言明的滋味愈演愈烈,如果我当时没听宁安的,继续留在了这里,那么念之和桃花都不会死,他们现在依旧在我身边。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样,我很难过,越来越难过,这不是心痛,感觉不到一点痛,却比死还难受。在孟海走后,我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也许我本来应该和他一样,享受着人生的惬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家人都在身边。

人生这个东西没有谁能说得清楚,当你面临选择的时候,无关对错,你不一定能选择出你真正想要的,这是人生的谜题,许多年解开之后,依旧让人无法释怀。

我好像一直躲避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但我却走到它的跟前,让它拿走了我全部的东西,帮我转过身,真正直视它时,坦然面对它的时候,它又不见了。

孟海夜晚的时候来了,但是没有敢进来,院子里全是带刀的侍卫,一身的锦服。我出了门,和孟海聊了起来。

我记得孟海成亲了的,媳妇儿是个哑巴,平常都待在家里,基本看不到她。孟滄还有一个儿子,很晚才会说话,以前一直以为他也是个哑巴。

我没有看到他们,我也没有问,看到孟海这孑然一身的样子,我估计他的妻儿也死了。

聊了很久,天已经很晚了,我听到了有人在喊孟海,我就让他回去了。

这乌漆抹黑的山里,一盏灯火慢慢的走着,我看得入神。书中有个道理,叫做求之不得,不求而得。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躲它,它越是找上你,你不躲它吧?她又与你擦肩而过。

在这里的这几日,仿佛是人生最清闲的时候,我已经向皇帝提交了辞程,身上没了担子,一身也轻松了下来。钱良平与宁安知道之后给我写了许多信,我都没有看,我猜全都是催促我北上的信。

在这里,我的病好了许多,我早早的起来,去往亲人的坟墓祭拜。这一条路长满了荆棘,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我把亲人的坟墓好好整理了一下,又给桃花和念之在这里立了碑,挨在了一起,如果等我死了以后,我也要埋在这里才行。这并不符合规矩,但我不想管这么多。

我在桃花和念之的坟前待了很久,荀况给我递来了一壶酒,我没有喝,如果现在喝酒,必定停不下来,我不喜欢喝醉。我静静的坐在他们的坟前,也许是她的丈夫,是他的爹,因为他的一意孤行,也许是懦弱,也许是无知的逃避,害死了他们。

我又到那条江去祭拜,祭奠我的孩子,虽然他从上游那么远的地方来,但走得这么快,应该也已经走到了这里,也已经回家了吧?

不久之后,我收到了皇帝的旨意,我回到了京都,就在京都住了下来,我没有北上,留在了京都。

皇帝想迁都了,又没有确定迁在哪里,有人说要迁于旧都,但也有人反对,觉得不吉利,对这种关乎国运的事,难免有些忌讳。皇帝也曾问过我,觉得京都应该迁到什么地方?我也只是说了几句官话,全凭皇上的旨意,这种事我从来不想讨论。

现在的这个帝国刚刚平定,可谓是百废待兴,百姓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此时迁都,又是劳民伤财。

最终他们决定了,迁到东南,东南那边富庶,在早年就已经是帝国的经济文化重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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