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抛弃的人(1 / 2)

底格废墟本是座矿业城市,多数村民们都是如此相信着的——可鲜少有人知道这座城市发达的采矿与冶炼产业不过是在挖掘的过程中顺势而为,本着物尽其用的心态衍生而出的副产物罢了。这座城镇诞生的缘由并非为了寻找稀缺的矿藏,而是因为边陲的选帝侯阿提萨尔将军坚信此处能够觅得传闻中的一柄神剑。没人知道最终将军是否如愿,一切的答案都被冰雪覆写而去。

踏足这片沉寂多年的废墟,光洁的冰面为积雪覆盖,隐藏着冰面下城镇原本的面貌,也掩盖起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小心脚下。”瑞格勒斯用佩剑轻轻敲击以确认冰面是否足够结实。

“有很浓厚的魔力残留……斯博利,沃夫利亚的士兵到底是被什么人袭击的?”

“不知道,行商说没有找到任何能象征身份的物件。”斯博利亦步亦趋地背身警戒着队伍后方。

四人的小队缓缓步入这座失落的城镇:层累的白色包裹住那早已冷却的窑洞,新近又被涂抹上与赤焰截然不同的暗红,豁口的利剑与折断的长枪肆意散落,如无名冢般沉默昭示着破碎的躯干与肢体的结局。

“——”虽然斯博利事先做过预警,可本就缺乏所谓常识的安克尔面对生命最为廉价的终末,难以遏制腹部深处的逆流而上。

“忍一下,千万别在这里吐出来。”斯博利扶住踉跄的安克尔轻拍他的后背。

“……斯博利,不对劲。”瑞格勒斯停住脚步,附身检视起一具相对完整的遗骸,“真的是两败俱伤吗?会遭受这般程度的伤亡,怎么可能实现反攻?”

“我也觉得吊诡,之前每次经过这里都能感受到冰封中的魔力积淀厚重而稳定,现在竟然能有别的魔力掺杂其中,能造成这种现象所需要的魔力量可不是三五个人能维持的。”尤瑞看上去想捕捉空中残留的什么,伸手不断拨弄。

“……至少现在我们应该是安全的,趁早收集好物资回去吧,不宜久留。”斯博利放下肩上的背包,“安克尔你就在这里捡些散落的装备,瑞格勒斯北边我看到还有些货箱,拜托你了。尤瑞,能不能展开并维持感知结界稳定,我来负责那些还在遗骸上的装备吧,动作要快。”

众人点头,四散开去投身自己的任务中,似是赞同斯博利的判断般,风雪不断扬起。

“——神啊,你为何抛弃我们?”

又来了。

自从走入这片废墟中,这声音便不断回响,每每听闻自己的太阳穴便如撕裂般疼痛,令人不断犯恶心。

从斯博利他们的反应来看,我的同伴中没有人能听到同样的声音,这份只由我独占的声响令我担忧,却也止不住地被那声音吸引,那份好奇如今远胜恐惧。

这声音从何而来?为何会缠上我?……为何这声音如此耳熟。

强忍下腹部的不适感俯身拾取血染凹陷的肩甲,我不由得好奇这会否与我不存在的记忆有关。

“——神啊,你为何抛弃我们?”

又一次的重复,音量进一步放大,不住地回荡于我脑海中……难道是我在不断靠近什么?抑或是有什么在靠近我?

风雪正劲,我的前额却如烧灼般发烫生疼,太阳穴处的血管随脉搏跳动不断膨胀。生理上的不适化作摇晃的视线,闭上双眼,呼吸急促的我试着强压疼痛的同时,虚浮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脚步踉跄的我最终还是没能稳住小腿处的力量,径直倒进积雪之中。

凉爽的雪轻柔地包裹着越发滚烫的头颅,那最初虚弱的女声现已近乎偏执,声调扭曲叠加着在我的脑中不断轮唱。撑着地面的右手手掌处的割裂感迟滞地顺着发疼的神经抵达我的大脑。

强打精神将双眼撑开一道缝隙,我的右手正抓着一柄墨绿色佩剑的剑刃,鲜血自我的手掌顺着锋刃晕开,将洁白的雪玷污。

“你”,“神啊”,“我”,“为何”,“们”,“我”,“神”,“抛弃”,“我们”,“为”,“弃”,“你”。

“抛弃抛弃抛弃抛弃抛弃抛弃抛弃抛弃抛弃抛弃。”

音量臻于至高,我已无法从那不断循环往复又扭曲叠加着的音调中分辨出清晰的语句,表达意义的词句在脑海中化作混沌的坩埚崩毁殆尽,将视觉信息涂抹成漆黑。

在那片漆黑中,声调戛然而止,而我的头疼也烟消云散。长舒一口气,从不适中解放的我屏气凝神环视四周,却对这无论如何“瞪大双眼”都改变不了视觉本身的情况觉得有些怀念。

“是谁——特格维纳神……?难道,难道真的是您……?您终于愿意聆听我的声音了吗?!神明啊!救救我们吧!求您,求您开恩,求您垂怜于您的信徒们,挽救他们的生命吧——”

最初那虚弱的女声重新响起,于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形浮现而出,那身影匍匐着向我贴近不由让我后退两步。

神明?这是在说我吗?我怎么会是神明?

“啊……原来……原来不是啊……”匍匐的身影停在了原地,愣了半晌后,慢慢从地上爬起身子。

“贵人啊,恕我失礼,居然将您错认成了特格维纳神……”模糊的人形渐渐染上颜色,青绿色的丝质长袍拖至地面,隔着头纱她的面容看不真切,飞翼状的耳坠随她欠身微微晃动,“作为祭司,真是不称职啊……”

“您是……?”我依然摸不着头脑,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位又是从何而来?

“我是特格维纳圣堂大祭司,谷特蕾娜,当然如今只是在此弥留的残响。这里是……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悠久的过往我便受困于斯。贵人呐,是您将我自那无尽的哀叹中唤醒,您又怎会在此?”欠身的女性直起身来,温柔婉转的话语涓涓流淌。

“我似乎是循着您的呼唤,不知如何就身在……”

墨绿色的剑刃闪过我的思绪,心口处的烧灼感重又燃起。那隔着缝隙望向阴沉天空的女性面容,今晨风化的回忆如砂砾般重新堆积凝聚……莫非?

“您是艾尔特领的那位祭司吗?这里难道是……死后的世界?”

“很惭愧,我并非亡灵,不过是附着在神剑内徒留其表的思绪,此处也并非冥界。不过艾尔特领,贵人您……为何知晓这名字?据我所知,那是久远的过去中,已然毁灭的国度之名。”头纱微微颤动,温柔的话语中掩盖不住她的悲怆。

“不知怎的,我,大约是窥见了你生前最后的……时光。对于艾尔特领和您的遭遇,我真的感到……很悲伤。”

“是吗,让贵人您见笑了……贵人一定很困扰吧,有什么我能帮上您的吗?我,以及沉眠于此的更多姐妹,都是为了您所找到的这柄神剑此而献上祈祷的存在。”

“祈祷?”

“祈祷。祈祷特格维纳神的垂怜。”

“可是,艾尔特领已经……”

“的确,在被您所唤醒之前,我们……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祈祷。留存在此的只有弥留之际的不甘、恐惧、痛苦与……愤恨。而这些情感被固定封存,我们甚至不知道神明是否还存在着,只是一味哀叹,流着已然流尽的血与泪。是贵人您的到来才给此处暗无天日的黑暗带来了点点星光,也许就是因此,我才会将贵人您错认成特格维纳神吧……”

“那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要怎样才能让你们……获得解放?”

“贵人您不必费心,在此祈祷直至消散才是我们注定的宿命。”谷特蕾娜向我挥了挥手,“这柄剑以我们的祈祷为源,而如今只剩我一人了,或许很快我便能与我的姐妹们相聚。很感谢您,谢谢您能为我们而落泪,也谢谢您能理解我们的悲戚。若不是您,也许我直至消散都会被囚禁于痛苦的情感之中。所以仅此一次,请先让我为您献上祈祷,祈祷贵人您能安然离开此处……”

谷特蕾娜深深地向我鞠躬,在我能够有所反应之前,视觉信息中漆黑的帷幕被猛地掀开,刺眼的光亮晃得我难以看清眼前的事物。

青绿色的长袍飘扬着,隐去了自己最后的痕迹。

自安克尔昏倒在雪地中已经过了近两个小时,这段时间对小队中另外三人来说同样煎熬。

“尤瑞,他这是怎么了?”将装满的背包随意放在一旁,斯博利凑近了问道。

按着安克尔的额头,感受到本来滚烫的温度逐渐趋于缓和,尤瑞同样感到不解:“至少现在看来,并不像是着凉发烧了……”

“……”瑞格勒斯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那柄被握住的墨绿色利剑。

“雪越下越大了,得快些启程回村才行……”斯博利在雪地中来回踱步。

“……别转来转去的,绕得我心烦!”尤瑞随手抓起一把雪扔向不停移动的斯博利,给那张看得心烦的脸来了一次冰镇。

“尤瑞,你——”

“谷特蕾娜!”仰躺在雪地中的安克尔呼喊着陌生的名字坐了过来,把他身旁探出手来想触碰那柄剑的瑞格勒斯吓得一哆嗦。

“安克尔,你总算醒了……”刚还想搓一个雪球的斯博利立刻丢下掌中的白雪,蹲下身子靠近到安克尔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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